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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26章 一波又起(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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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绣罗园”距离“恬颐苑”就半柱香路程,走路也能很快到达。但因为朱桂氏大病初愈,所以桂氏替她们安排了马车。
悬挂胭红绣指宽金边锦缎帷幔的单驹平顶小马车内,桂氏瞧了瞧一上马车就开始闭目眼神的朱桂氏几眼,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一会儿,马车行至“绣罗园”前。
随行的桂莲下车摆好脚蹬,小心翼翼地扶着两位夫人下马车。
朱桂氏率先从马车上下来,也不等桂氏,一下地便一个人快步独自往别院内走去,惹得桂氏主仆面面相觑,满头问号。
车夫把空马车驱走后,桂莲忍不住小声问道:“夫人,这朱夫人是怎么了?”晚饭时她一直伺候在侧,也没见有人给朱桂氏甩脸子,怎的一回来心情就不好,还给自家夫人摆这副莫名其妙的面孔。
桂氏直觉认为朱桂氏心情有变化和苏赛有关,可关联是什么,桂氏也说不上来,更不好对个下人嚼自家姐妹的舌根,哪怕桂莲是从桂府出来的。“大概是担心明日回毓京后对朱家人不好交代吧,毕竟也出来好些日子了。桂莲,你等会儿去厨房做个安神汤送过来。明天就要启程回毓京了,大姐今晚还是得睡好点。”
桂莲点点头,不予置否。
朱桂氏回到里屋后,很快就将正在铺床的两个丫头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收拾了一半的床榻边,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桂氏一进院就看到两个丫头一头雾水地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在桂氏身后的桂嬷嬷见状,便把两个丫头叫走了。惠妈妈很自觉地替桂氏开了门,亲自站在门口坐镇。桂氏见阵仗摆得差不多了,这才迈步进屋。
朱桂氏还在床上发呆,似乎维持了这个动作很久。
桂氏看姐姐这样,不由得叹了叹气,一边把门掩上,一边关切道:“大姐,你怎么了?可是为了我那堂姑姐不高兴?她那人就这样,商妇出身,一直操持内宅,见识浅薄,讲话也粗鄙,没有分寸。今晚发生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都是没谱的。”
朱桂氏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冷着语调道:“你明知我不是为了她不高兴,还这么说。”语气里的不善有些渗人。
桂氏被姐姐白了一眼,不禁讪讪而笑,满脸尴尬:不这么说,她能怎么说?总不好一开口就戳别人的心窝子吧。更何况,姐姐在她面前从来是吹嘘的多,讲真话的少,她虽满腹疑惑,但也不能指着姐姐的鼻子拆她台吧?
冬夜的卧房总是格外的冷。
奈良郊外的别院,比起城里头的房舍更显低温。
被姐姐晾在一旁的桂氏百无聊赖地逡巡了一眼,发现罗汉床上的方灯还暗着,遂找来火折子点了起来。
昏暗的卧室随着方灯亮起被点亮了好几度,照出了一片冬日和暖。
置着方灯的古铜色四方桌案上摆着个素纱包的仙鹤立荷塘彩绘骨瓷手炉。桂氏探手一摸,发现温度尚可,便拿起放在一旁的铜制四角垒金丝钩子往手炉里拨了拨,银丝碳发出吱吱声响,甚为和悦。
耳边,朱桂氏悠悠的声音缓缓地传过来:“妹妹你这夫家,不管做官还是行商的,皆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桂氏明白姐姐说的是苏桂、苏赛姐弟两。苏桂与苏赞虽是三代以外的远房亲戚,但却是相交最深的堂亲。苏桂那人,桂氏是了解的。手腕有力、手段高明,个性爽利又强势,虽是商人,但见多识广,对谁都不卑不亢。因为行商,走遍了大江南北,见过、交往过的富豪权贵如满天星斗。如姐姐这般出身不凡的毓京贵妇人,苏桂见得多,也相交过不少。所以,她从不吝于巴结奉承。所有的言行举止,均在法礼之内、情理之中。姐姐的命是苏桂救的,按理说,她可以借此从姐姐身上捞到好处。可几天下来,苏桂除了尽地主之谊每日去“绣罗园”探望,并不见其他动作,更不把救命之恩挂嘴边,实是妙人无双。而苏赛这位远房堂叔子,以前彼此相隔千里,一个在北一个在西,官商分离,两家又素无往来,本是不了解的。可今晚之后,桂氏对苏赛有了新的想法。苏赛这位堂叔子虽然不入仕、不在京,可却深谙官商相护之道,懂得借助友人的关系攀上平泰府尹,不得不说是个厉害角色。姐姐说得对,苏家,不管做官还是行商的,皆是藏龙卧虎,不止是苏桂和苏赛,其他苏家人亦不可等闲视之。
桌案上的手炉暖起来了。桂氏摸着觉得温度合适了,便把手炉塞到朱桂氏手上。刚要说话应和,房门处便响起敲门声。
朱红色大耳双蝠衔珠枣木门被轻敲了几下后,惠妈妈推开门,把桂莲放了进来。
桂莲仪态款款地把一个矩形黑漆托盘端进了屋,将托盘上的东西一一放置在外屋的小圆桌上,随即冲桂氏和朱桂氏福了福身,跟着便离开了。
珐琅彩杏林春燕图碗里盛着刚熬好的安神汤,咕咕地往外冒着热气。碗的一旁,放着个海棠花绘彩浮雕棕色核桃木盒子,两掌宽两掌长,瞧着很是贵重。
桂氏见桂莲离开了,便走到圆桌边,用手探了探瓷碗的温度,发现还相当烫手后,转而拿了核桃木盒子折回里屋。她把盒子塞到朱桂氏怀里,笑盈盈道:“苏家怎样都好,妹妹我此生别无他求,只盼着夫婿能勤勉上进,成征科考金榜题名,如茹长大后可得一门好亲事,其他的,该是妹妹的,自会有之;不是妹妹的,抢也抢不来。大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朱桂氏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全聚集在盒子里那叠银票上,好半响方反应过来。“不,这……我……我不能收。我……。”
桂氏把朱桂氏扶起来,搀着她走到外屋,一边将她按坐在秀墩上,一边把汤勺递给她,和声道:“自家姐妹,客气什么?大姐自幼对我照顾有加,我心里是明白的。这次的灾祸,大姐本不该受,都是妹妹的不是,邀了你来雍州吃酒,又没能好好护着你,才累得姐姐遭此大难。妹妹心里实是过意不去。幼时母亲常教导我们,一家人兄弟姐妹间需得同气连枝,一荣则荣,一损则损。你我乃至亲姐妹,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姐姐既然如今有苦恼,妹妹自当能帮则帮。”桂氏知道姐姐之所以来奈良,是为了把箱笼里的物矢卖掉赚一笔钱好帮补家用。只是事儿没做成反惹一身骚,险些连命也丢了。这些银票是他们夫妻当日从雍州带过来,本想着如果对方提出要钱,能派得上用场。如今既没用上,那就赠予姐姐,就当弥补朱桂氏此次奈良之行的损失。
朱桂氏感动得无以复加,禁不住站起身,紧紧握住桂氏的手,久久没有说话。以往,她们一母同胞的姐妹三人里,她是最瞧不上这个嫁给新科进士的小妹的。可如今,遭逢大难,救她性命的,是小妹的夫家,替她解困的,是小妹自己。朱桂氏明白,此次若非妹妹、妹夫,她根本不可能从奈良黑市平安逃脱。有了这次的经历,从今往后,她不仅要对妹妹一家心怀感激,还得扭转过去对苏氏一门的看法。
“好了,大姐。多余的话也就不说了。咱们自家姐妹,无需多言。明日你就要回京了,今晚得好眠才是。我让桂莲给你熬了安神汤,用的还是福妈妈的方子,你赶紧趁热喝了,然后早些安置,养好精神,明日平安上路。我呢,替你把仆役的事情给办了。桂嬷嬷明日会陪你回京,待你平安到家,交接好事情后再返回。你若还有什么事没办,尽管吩咐她便是。”桂氏一边说一边轻拍朱桂氏的手,笑得很是慰帖。
红着眼眶的朱桂氏紧紧握住桂氏的手,诚恳道:“谢谢妹妹。妹妹的这份恩情,姐姐记下了。只盼着妹夫能早日赴京为官,到时候我们姐妹,也可团聚相伴。”
(二)
与姐妹情深、温情脉脉的“绣罗园”不同,“恬颐苑”此刻正上演着血雨腥风。
苏桂前脚刚把桂氏姐妹送走,苏榕与谢永昌夫妇后脚就在偏厅里大吵大闹。先是谢永昌指责苏榕不会说话,开罪了朱桂氏,后是苏榕不甘被数落,指着谢永昌的鼻子骂他急于求成,把她后面要说的场面话都堵死。跟着夫妻两你来我往、唇枪舌战,谁都不愿意先低头,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怒骂着,越说越离谱,越吵越大声,全然不顾自己身处苏迢安的别院。仆妇丫鬟们或近或远地看着,围了好几圈人在一旁窃窃私语。最后,夫妻两一个砸杯、一个摔碗,成功引来了苏迢安。
吵得筋疲力尽的苏榕哭倒在扶手椅上,满面的伤心难过。
扶着外祖父过来劝架的谢秋波,连忙挡在父母亲之间,红着眼眶劝架。
震怒之下的谢永昌,挥开身旁的女儿,冲着岳父苏迢安生硬地告了声别,转身拂袖而去,完全不管苏榕母女。
苏迢安瞧见这一幕,脸上的表情很难看——谢永昌给苏榕母女甩脸色不是稀罕事,但以往每一次,谢永昌都会顾忌他这个岳父在场,多少有所收敛。可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当面锣、当面鼓,闹得实在难看。
对于谢永昌这个女婿,苏迢安以往都是满意的。虽然经商能力不足,但胜在知进退、守礼节,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惯会曲意逢迎,是个能带出手的女婿。这么多年来,苏迢安用他的人脉和财力,帮着谢永昌从一个普通的富商公子变为一族之长。为了能让爱女和外孙女在谢家站住脚,苏迢安甚至容忍谢永昌把妾侍一个又一个娶进门。可即使如此,谢永昌依然敢当众给苏榕甩脸,更不把他这个岳父放在眼里。这是苏迢安不能忍的。眼下,他还活得好好的,女婿就敢这样作践苏榕,日后他百年了,还不定会怎样。或许,女婿已经忘了自己的族长之位是怎么来的。他该给女婿一个教训,提醒提醒他。
距离偏厅不远的抄手游廊处,苏桂远远瞧着父亲神色几近变化,知道父亲是动怒了。想到如今已经落魄的谢家,再看看依然精明强干的父亲,苏桂几乎都想为妹夫叹气。若谢永昌聪明些,现在就该立刻回来向父亲认错,应该还有挽救的余地。要知道,这么多年了,白云变苍狗,沧海成桑田,很多人与事都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是父亲对嫡母陆氏一如既往的真心。哪怕她人已经不在了,父亲也会因为她不再续弦,将她所出的一双儿女疼到骨子里。思及此,苏桂不免要为二弟苏贾抱不平。同样是陆氏所出,作为嫡子的苏贾却没有同母弟妹那样好的福气。就因为算命先生说苏贾克母,打从一生下来,苏迢安就让人把苏贾抱到别处抚养,及冠后又为他聘娶了个不那么“贤惠”的妻子。若非后来苏贾因缘际会娶了守寡的江氏为继室,怕如今苏贾就得埋没在奈良了。
一炷香功夫后,心竹回来了。她告诉苏桂,李福管家已经去了“绣罗园”。见苏桂还在朝偏厅处看,心竹也把目光探过去,只见前方偏厅内只剩下秋波表小姐,苏迢安、苏榕父女都不见了。她正奇怪着,就听苏桂说,让她明日开始收拾箱笼,过两日她们便要离开奈良回阿木伊去。
离开游廊前,苏桂吩咐心竹把孙妈妈找来——刚刚在偏厅外有份围观的,都得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