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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113章 谋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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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泉港下,一艘玄黑的小船停在岸边,船头站了一位身材矮小的男人,他没有续须,但年纪已经很大了。
邹玄冒雨走上码头,他攥着玉佩,神色阴沉。
“邹将军,别来无恙。”这男人笑着说道。
邹玄咬着牙:“弥丘人……”
“正是,”那人学着中原人礼一拱手,“在下国主座前第一谋士,邹将军可以称我为……李谏士。”
邹玄一把掐住了这位李谏士的脖子,把他提到了海面上:“县主呢?”
“县主安好。”李谏士答道。
“她现在身在何处?”邹玄又问。
“想必……已行至皇城脚下。”李谏士笑了笑。
邹玄举起布条:“这是什么意思?”
李谏士一扬眉:“邹将军是聪明人,难道不懂在下何意吗?”
邹玄的手又用力三分,掐得李谏士面色发紫。
“将军,将军,”李谏士呛咳起来,“您杀了在下,您就永远见不到县主了。”
邹玄目眦欲裂,额角青筋迸露,他猛地一松手,将这李谏士丢进了海水里。
“将军,咳咳咳……”李谏士挣扎着浮出水面,爬上了小船,“将军好大的力气,差点要了在下的命。”
邹玄红着眼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那枚玉佩,他记得,这是临行前,自己亲手给原怀宁系上的。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邹玄咬着牙问道。
李谏士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衫,抱拳道:“邹将军,如今大俞的东海之关全都仰仗您一人,倘若您为我国主效力,将东海诸郡献于我国主……”
“你在说什么胡话?”邹玄瞪大了眼睛,“本将军乃是大俞朝廷亲封的戍边守将,统帅苍狼军、东海十郡的兵马,本将军毕生都会效忠大俞,效忠我朝陛下,你……”
“那县主呢?”李谏士幽幽答道。
邹玄一滞,握着玉佩的手不禁轻轻颤抖。
“县主如今就在皇城脚下,我们的人也在皇城脚下,这玉佩被讯鸽送到海州不过须臾,那国主下令格杀的口谕送到京梁也不过须臾,将军以为,县主还能活着看到天亮吗?”李谏士笑答。
邹玄一言不发。
“且先不论其他,将军,这是你们欠我们的。”李谏士缓缓道,“将军,当初你们仁熙先帝为我国主赐姓‘李’字时,曾许诺将东海十郡的贸易往来送予我弥丘,可是后来懿安皇帝登基了,贸易呢?什么都没有。”
“荒唐,”邹玄冷笑,“将东海十郡的贸易送给你们,前提是你家国主管好弥丘海寇再不骚扰我东海百姓。可这么多年来,海寇不断,东海一线被那等残暴的匪徒烧杀抢掠,无数金银由此流入你国。现在,你们居然还好意思来和本将军谈贸易之事?本将军师从苍狼白家,家门之中男丁十五人,皆命丧海寇之手,此等不共戴天之仇不报,本将军誓不为人!”
“好,”李谏士一笑,“将军是个有骨气的人,可是,将军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朝陛下迟迟不派援兵来东海呢?”
邹玄神色难看至极,他狠声道:“这是我朝内事,与尔等无关。”
“真的无关吗?”李谏士挑眉,“几个月前,鞑克分裂,旁勒阿雅扎兰密信我国主,想求联手以制衡大俞,扎兰引我弥丘塘侓岛上的尔丘士兵里应外合,拿下了渤户,随后又在草原上牵制住北境长鹰的兵力,以防主力进攻东海时遭遇偷袭。将军,这一切,你朝陛下都清楚。”
“还有,”李谏士接着道,“当初懿安皇帝把华康县主嫁给将军,到底是为什么,将军清楚吗?在你们大俞的京城里,站在我弥丘国身前的人是谁,将军你知道吗?您难道就没有一次怀疑过,懿安皇帝、大俞朝廷并不值得你的效忠吗?”
听到这话,邹玄的脸色瞬间一变。
“将军想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忍让后退吗?”李谏士勾起了嘴角,“放下刀剑,与我国主一道,攻入京梁,国主就会亲口告诉将军,懿安皇帝为什么不值得效忠。”
“满口胡言!”邹玄已如困兽。
“其实现在告诉将军也无所谓,”李谏士淡淡道,“你们的懿安皇帝,血脉不纯。”
邹玄不由看向他。
李谏士接着道:“此人乃是我弥丘女官与你朝宫中一侍卫私通所生,他就是一个……杂种。”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邹玄咬牙道。
“将军啊,就算是不为你们大俞的皇帝考虑,不为饱受战火屠戮的东海百姓考虑,也为您身怀六甲的娘子考虑考虑吧,”李谏士抬头看了一眼天,“马上就要黎明了,倘若正清没有收到我的回信,县主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雨下得更大了,怒浪滔天,黑水翻腾,海面上传来阵阵啸叫,似是风在狂吼。
邹玄手中的玉佩带子被海风吹得凌乱招展,他垂头,伸手抚平了那根根错结的红绦。
“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因此遗恨终身。”李谏士转头钻进了船舱,留下了一句虚无缥缈的话来。
小船逆着波涛,消失在了海面上,不远处桅杆断折,激浪强摧,一艘兵船倾翻入海。
“将军!”有小兵从不远处奔来,他满脸是水,泣不成声,“将军,刘将军……没了……”
邹玄木然,他回身望向一望无际的东海,犹如置身于漩涡之中,他企图抽身,可却越陷越深。
“点兵,”邹玄微不可闻地说道,“点兵,出关。”
京梁城下,偏门缓缓打开。
苏戎为原怀宁牵着马,引县主一行人入了东门。
“这一路辛苦,方才又在城外受了惊吓,属下先送您回公主府吧。”苏戎回头说道。
原怀宁坐在车里,点了点头:“自然要先去见长公主殿下。”
苏戎笑了:“正巧,现在广宁公主出不了门,县主回去,她一定也在屋里等着呢!”
原怀宁扶着腰,靠在车壁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她在京城,想必闯了不少祸。”
苏戎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此时天已大亮,晨光正好。
前几日才下过雪的城中小道上满是雪泥,周遭小摊小贩都挽着裤腿,披着褂袄,从廊檐下推着堆满了年货的小车走过。
相较于往年,京中已是萧索不少。
“怎么市集到现在都没开?”原怀宁问道。
“陛下不准,说是……说是连绵战事,京中要节俭。”苏戎犹豫了一下,随口编了个理由。
原怀宁掀开轿帘,向外望去:“好在还是有些个小商小贩的,苏戎,去帮我买个花糖人来。”
“好嘞!”苏戎把马绳丢给月枫,按着斗笠,钻进了人群。
原怀宁趴在窗户口,神采奕奕地望着不远处市集口旁扎糖人的小摊。
“县主,您是要给殿下买的吗?”月枫掩着嘴道。
原怀宁抬手一敲月枫的脑门:“我才走几年,你们就这般没大没小起来。”
月枫和月杏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过来,”原怀宁见苏戎走远,抬手道,“刚才苏戎不愿意告诉我,你们俩来讲,弥丘细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枫月杏对视了一眼,纷纷低下了头。
“怎么?现在司中只听苏统领的话了吗?”原怀宁提声道。
“县主,不是我们不愿告诉您,只是此事牵扯太多,是广宁公主嘱咐属下们谁也不许说的。”月枫答道。
月杏一抿嘴:“罢了,县主也不是外人,说就说!”
言毕,她拉过原怀宁,附耳小声道:“是穆王,这几日,属下们发现穆王与弥丘细作来往频繁,城中弥丘人渐多,怕是要出事。加之前些日京中大乱,闹出了巫蛊祸事一案,陛下圈禁了广宁公主,正在四处搜查谁与北境有关呢。朝中各臣生怕被连累,都在想方设法自保。”
“你怎么回事?”月枫拉走了月杏,“说这些做什么?给县主徒增烦恼。”
原怀宁皱起了眉:“穆王和弥丘人?又有什么巫蛊祸事?那北境,不,东海……”
这话没说完,街市口突然传来一阵哄闹,紧接着,一队羽林军撞开人群,一路冲到原怀宁的车驾前。
“你们要干什么?”月枫、月杏当即打出千金线,横在马车前。
羽林军飞骑将军章符不疾不徐地跳下马,从袖中甩出一卷召令:“车中坐着的可是华康县主?”
“当然是!”月枫答道,“你明知是县主,还敢冲撞车驾,不想活了吗?”
章符嗤笑一声,扬手道:“陈燮,拿下。”
羽林军都尉陈燮低着头,领一小队人就要上车拿原怀宁。
“干什么呢?”苏戎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陈燮立刻站定不动了,羽林军一分为二,为苏戎让出了通路。
“苏统领也在啊,”章符一笑,“冒犯冒犯!”
“章将军一介羽林军军士,哪来的资格拿县主的人?”苏戎一把抽走那卷召令。
章符背着手,晃了晃脑袋:“苏统领,您有所不知,东海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苏戎皱眉。
“苍狼将军邹玄起兵谋反,伙同弥丘国国主李衮一道,要进攻京畿。”章符扯着嗓子,高声道。
街市口已聚集了不少人,在听到章符的话后,众人皆是一惊。
“什么?邹将军反了?”
“怎么会?我听说他可是白老将军的亲徒弟,怎么会说反就反?”
“不是谣传吧?”
“当然是真的!”章符摸出一封蓝标信,举了起来,“都看看,这就是写满了邹玄罪证的战报!”
“拿来我看。”原怀宁沉声道。
不知何时,她已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身怀六甲的女子扶着腰,神色平静地走到众人面前。
章符见着她,先是一愣,随后赔笑上前,献上了战报:“县主,您看。”
原怀宁展开蓝标信,一目十行。看完后,她神色无异:“是谁派你来的?”
章符拱手:“自然是陛下。”
“陛下要把我送到哪里去?”原怀宁又问。
章符一顿,笑了笑:“大理寺的牢城。”
“好,”原怀宁丢下蓝标信,走向羽林军,“既然章将军有公务在身,还不赶紧把我送去牢城?”
“县主!”苏戎喊道。
原怀宁听他呼唤,回首一笑:“你去告诉长公主殿下,今日我不回去了,让她不必等了。”
说完,几个羽林军上前,按住了原怀宁。
人群渐渐散去,日头升上高梢。在街市口一块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精致的花糖人正躺在地上,糖浆随着雪泥缓缓消融。
“不可能!”李殷哭着叫道,“怎么可能?邹玄怎么可能谋反?”
几个侍女合力按住了要往外冲的李殷,秀安急声道:“殿下,殿下,这都是没影的事,兴许陛下带走县主也只是要问几句话呢?”
“问话?”李殷跌坐在地,“阿蘅知道什么?阿蘅不过是一介女流罢了,邹玄早就下了她的兵权,她还怀着孕……”
“殿下,您清楚这些,陛下也一定清楚。这时候您进宫,无异是火上浇油,还不如……”秀安的话说了一半,扭头看到了匆匆赶来的李司南,忙叫道,“小殿下,您快来,快劝劝公主。”
李司南沉着脸,手上握着一卷密信,她挥退众人,扶起李殷:“姑祖母,您先别难过,身子要紧。”
李殷掩面:“广宁,你告诉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李司南抿了抿嘴,环住了李殷的肩膀:“东海战况危急,如今流言四起,姑祖母不要听风就是风。”
“可是广宁,阿蘅她为什么回不来?”李殷握住了李司南的手,哀求道,“广宁,我知道你和你顺王叔关系好,知道现在影卫司在你手里,你帮帮姑祖母,好不好?”
“我怎么会不帮姑祖母呢?”李司南柔声道,“姑祖母不要心急,现下一切都未明了。如今我已命苏戎前去打探消息,待等他回来,再禀明姑祖母,如何?”
李殷还想再问,可却瞧着李司南抬手一敲,竟把人直接劈晕过去。见此,秀安赶紧上前,与其他侍女合力抱起李殷,将人送回里屋。
“小殿下,现在怎么办?”秀安抹了一把热汗,焦急道。
李司南也早已六神无主,可眼下,偌大一个公主府也只剩她一人可以指望了。
如何救原怀宁?李司南心乱如麻。
拿下她的人是章符,章符背后站着太子一派,若此事只涉及太子倒还好说,可与弥丘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是李伏,那么,万一扣押县主的令是懿安帝下的,那又该如何?
难道真要抗旨不尊,谋反逼宫吗?
“小殿下?”见李司南许久不答,秀安又叫道。
“不要慌,”李司南扶着廊柱,思索了许久,“你且守好长公主府,我想办法面见陛下。”
“是。”秀安点头。
“还有……”
“殿下!”李司南话没说完,箐莲正巧赶来,“殿下,长公主殿下是又病了吗?”
李司南收住话头,她淡淡一笑,把一直攥着的密信交到了箐莲的手中:“去,替本公主送封信,记得,一定要亲手交到苏统领的手上。”
箐莲捧着信,点头道:“小奴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跑走了。
见人走远,李司南深吸了一口气,她从怀里抽出一枚令牌,对秀安道:“你去长鹰将军府请肖统领,就说广宁公主要求他帮个忙。”
“这……”秀安一低头,只见这令牌通体漆黑,边角斑驳,竟是一枚由沉铁打造的鹰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