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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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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药于一年后回归唐门的这晚,注定了是个不眠夜。
与奶奶叙话至深夜的唐药在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见到了一直在等着他的茯灵。意外吗?绝对谈不上。可唐药同样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到了今时今日还能再说些什么。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妻,现在却成了仇人的妻子。不过失踪了一年,原来他所以为的浓情厚爱便是连一年都没有熬过去。毕竟是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女人,要化爱为恨,太难!当最初听到她的婚讯时的怨愤被边关的黄沙无情吹尽后,余下的,只有淡淡的倦意。
自嘲地笑了笑,唐药心想,也许这就是顾惜朝常说的,世事无常,如果不能改变他就只能学着去接受。也许,世上大多数的海誓山盟最终都难免云淡风清。要修成正果,这个叫唐药男人终究少了几分悟性和运气罢。
“药儿,我一直在等你。”茯灵没有说谎,她的衣衫已经被露水蕴湿。
唐药深吸了一口气,道:“去我房里谈,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
“不,不用了。”这个以往绝对不会被拒绝的要求这次却例外了,茯灵甚至向后退了一步,才道,“我们二人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不怕。”
“好。”唐药刻意不去深究她的做法究竟是出于坦荡或是避嫌。
茯灵却拉了他的手,向院子中央的小亭走去,那里她备了一壶好酒。
“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梨花白,你还记得。”唐药喝了酒,笑道。
茯灵也跟着饮了,道:“蜀中四季不见雪,你这一年在外,可有看到?真的如诗中那么美吗?”
“是的。”只是你不在身边,什么样的景致都不复灿烂。回到正题,唐药不允许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使君未有妻,罗敷已有夫,所有的话到现在都已经无比苍白。“你想对我说什么?”
茯灵放下酒杯,默默地望月凝思,唐药心神一乱,竟是想到了诗经所说“静女其姝”,那温柔贞静的外表下,隐隐透着一股强烈到让男人不惜飞蛾扑火的女人味。茯灵从来不是会与男人争锋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话也从来都不适合她。只是她身上的那种柔和静,能把男人的一切刚和烈都激发出来,让人感觉在她面前,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活着就是要呵护疼惜这样的女子。茯灵的气质未必能教人发狂,却令人但愿长醉不愿醒。唐玄如此,唐药亦然。
“依奶奶的脾气,这事恐怕会请长老们来公审吧?”想了一会,茯灵静静地开口。
“两日之后便是了。”唐药力持镇静地道,原来真正见了她才知道自己的定力那么差。稍一放松,唐药只怕就要捏着她的肩问,为什么不等他回来,为什么?
“也就是说,两日之后,你跟……玄哥哥之间两个只能活一个。”茯灵心痛难当怕是已经麻木了,复又倒了杯酒给自己,把酒临风,还未及饮下,已是泪盈酒杯。
你希望谁能活下来?唐药的这句问话就在嘴边了,终究还是觉得太过轻佻,没有问出口。
“我知道你不会改变主意,他也不会。药儿,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吗?真的是全毁了吗?”茯灵看向唐药,慢慢伸出手越过面前的石桌去揭唐药一直蒙着脸的半张面具。
唐药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没有逃避。
那左半边面具下的脸并不如人们想象中的恐怖如鬼魅,却是他原来的模样,剑眉星眸、轮廓分明、风概简正,是个极出色的美男子。却已经不复当初烈如朝阳的明亮气质,现在的他神色冷如寒冰,坚若磐石,与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相融一体。茯灵见了这被隐在面具下的半张俊脸,不禁潸然泪下。唐药掩饰了自己完好无损的半张脸,却以被毁去容貌的另半张脸示人,这其中该是多大的仇恨?“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二十年的兄弟竟比不上一面药王令!”莫非真是越美的东西越不长久,越容易消融,有那二十年已是奢侈?
“还有我……”茯灵笑道,笑出了泪,“药儿你不必为我掩饰,我知道。红颜祸水,看到你回来我就反复想着这句话,红颜祸水。我不愿意我是,可我就是!”
“对,还有你!我们谁也不会放弃你,唐玄不会,我也不会。”唐药沉声道,语调低沉,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非我莫属的轩昂霸气。
“药儿,我已经嫁了!”茯灵难以置信地低喊。
“我不在乎。”唐药直视向她,“我会等到你回心转意。”
茯灵却摇头,口齿清楚地道:“不,我不愿意。你的事,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作为交换,我不愿意,你别逼我。”
唐药的眼瞬间冷透,竟是这个答案……夫妻一体,是吗?世情薄,人情恶,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怅然一笑,身形飘然掠起,隐入黑夜里。
“药儿!”茯灵却追上几步,喊住了他。
“唐夫人还有事吗?”唐药冷冷道,没有回头。
“……你要保重,无论什么时候,你要保重自己。”茯灵顿了顿,蓄足全身力气道,“请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不论时光荏苒、生死两隔,誓不言悔。”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要嫁给唐玄?为什么不愿意?唐药最终没有问出口,有些答案晚了一刻就已经不再重要,更何况足足晚了一年。大踏步走入黑暗,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剩下的两日,茯灵足不出户。她什么都不想管,唐药唐玄四下交游,争取支持的力量,她也什么都不想知道。终于到了第三日的清晨,茯灵替唐玄披上外衣,道:“阿玄,不如我们走吧,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争斗有花有水的地方。”
唐玄静默了一会,道:“茯灵,我不是不愿意带你走,不是放不下这里的一切。只是你该清楚,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几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又捉起她腮边的一缕秀发在手中把玩,“今天你还是不要去了。”
“不,我要去!”茯灵说话的声音还是低低的,轻轻的,吹絮不起,却无比地坚定。
“人人都道你性格温驯,从不与人相争。我却知道,你一但下定决心便是百死不回,坚强尤胜男儿。好吧,我不拦你,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也别拦我。”唐玄低笑了一声,唐药,我与你比了二十年、拼了二十年,生死胜败,今日就做个了结吧!
唐门的公审,唐老太太依旧端坐在大位之上,三大长老唐令唐惊唐缺坐唐老太太左手边,三绝的传人催云掌唐寄雨,天残缺唐少云,以及唐门目前最好的暗器制作高手茯灵则在唐老太太右手边落座。至于其他唐门弟子,只能在厅外围观。站在正厅里的唐药已然取下了面具,依旧是那目若流星、气宇轩昂的英雄年少。
虽说一年多以前在唐药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如今明眼人是一看便知,但走过场的形式却不能不要。唐老太太微咳了一声,威严道:“唐药,你既有冤屈,我便给你陈情的机会。把一年多以前发生的事清楚明白地告诉大家,不可有丝毫隐瞒扭曲。否则,唐门门规你该知道。”
唐药拱手称是,将一年多前的往事娓娓道来,这个故事茯灵便是第二次再听也觉得残酷。偷眼看向唐玄,仍是一贯的无动于衷,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难道他真的从未悔过?
天残缺唐缺听唐药说完便皱了皱眉,道:“药儿,你所说的这些,都是弥天大罪。你,可有证据?”
唐药一怔,怒道:“难道我本人不就已是最好的证据?”
随意剑唐惊为人如他练的剑法一般随意,笑吟吟地递过去一杯茶给他,“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慢慢说。说了这么多,渴了吧。”
唐药稍有踌躇,但还是接了过来,没等送到嘴边,一个身影已如旋风般冲到他身边,一掌把那杯子打飞了出去。“惜朝!”唐药喜道。
“顾惜朝?”唐惊显然也吃了一惊,站起身道,“你怎么混进来的?”
顾惜朝不理会他,带着几分责怪的表情对唐药说道:“我知道唐门长老递来的茶水你不能不喝。但事有轻重缓急,现下是非常之时,你就是推了这茶唐惊长老也该体谅。”
“看来,你是担心我害他?”唐惊勃然大怒,从没见过此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后生晚辈,这个顾惜朝,方才听了唐药提他的名字,出卖兄弟的江湖败类,教人闻风丧胆的常胜之将,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顾惜朝转身施施然对唐老太太和三大长老行了一礼,方应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还请长老见谅。”
站在他身后的唐药悄悄拉他的袖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惜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放心不下你。”
唐药心里感动,刚想说话却猛然觉得心口一窒。有毒……
“见谅,我当然见谅。”唐惊冷冷一笑,声若霹雳,“因为这不是让人喝的毒,是让人闻的毒!”
事情发展到这步,似乎已经出乎唐老太太的预料,她一直在防着唐玄出手,可为什么先动手的反而是唐惊?“唐惊,你在打什么主意?”她急道,同时暗暗运转周身真气,希望能拖延足够的时间。可她的门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这毒实在太厉害,内功修为不够的门人一个个倒了下去。这其中还包括刚受过伤,目前正是气血两虚的顾惜朝。
“惜朝……”唐药显然是慌了神,赶紧抱住他下滑的身体。无奈他也没力了,两人一起跌坐在地,相视苦笑。
“奶奶,别费力了,流雪凝霜的毒是逼不出来的,你越是运气毒发得越快。”满意地检验一下目前还能站着的人物,只剩下了五人。除了唐玄本人,还有就是三大长老以及唐寄雨。流雪凝霜是新研制出来的毒,他瞒得极紧,便是连茯灵也不知底细。
唐惊显然是对顾惜朝比较有兴趣,仍专注地跟他说话,“顾惜朝,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今日要死的所有人都是你害死的。”
顾惜朝已经没有力气回答,看了唐药一眼,晕了过去。教人生疑的却是:他看唐药的那一眼显然是恼怒多过担心。
“喂!”唐惊拉着顾惜朝的手晃了几下,悻悻道,“这就晕了?真没意思!”
“废话少说,斩草除根!”唐令凑过来说了一句。
“好!”唐惊拔出了长剑,刚要一剑刺下,又一个灰色的身影在他面前一晃而过,相交的双剑溅出火花,是戚少商!
戚少商没有恋战,一招得手抢得时间,马上抱起顾惜朝又扛着唐药往里冲去。
这个变故实在太快,三大长老竟都没拦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他们眼前。
“他们不能活命!”唐玄皱眉道。
“不错。”唐惊道,“唐玄,你留下。请老太太把药王令交出来,我们三个去追。”
“就这么办。”唐玄点点头,松了口气。这里是唐门,唐药和他的帮手是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