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江华叶

1、伊三篇

　　没有坠落，流星原本不过是一块顽石。

　　仅仅是高度，就让它寄托了人类虚伪的梦想。

　　流星，那一瞬间就消失掉的光芒。

　　月光静静的撒下来。一丝风都没有。

　　少年诈尸般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却没发出半点声响，穿上鞋子，整整衣衫，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他没开灯。

　　那盏油灯还是三个世纪前，是真正的“少年”时候买来的。

　　之后，……

　　向来是用不着的。

　　这么想着。一双眸子不自觉流露出悲伤。

　　四下摸索着，第三次撞倒了什么，灯摸到了。手抖得厉害，打了几下火石，点上灯。

　　跳跃的花火虚弱的在黑暗的背景中上演光明，映着少年惨白的面，约摸二十七八左右的样子，短短的黑发，刘海遮住双眼中不见底的黑暗。

　　他慢慢地回过头。视线对着门口的方向，淡淡地，“……出来。”

　　外面七百米左右处有人，——那里有一股异常能量波动。是比周围的树木高一点的，精密的仪器也很难检测出来。

　　他头也不抬，径自走向屋中，借着一丝一缕的光，在积了沉灰的箱子中寻找什么。

　　“伊三少竟将背影留与我，嘿，……莫非，……你终于要加入我们了？弃暗投明也好~我可以放你一马哦。”

　　说话人一身黑衣，墨镜下不着痕迹的邪笑。

　　少年浅浅地叹息，“天凉了。”

　　月光的确很凉。清冷的像是少年扣下的枪。

　　那人倒了下去，少年虽然没有做什么，但是枪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夺走了那个人的生命。少年立定屏息半晌，方长呼一口气，释然坐回灯旁。

　　“……伊三少，……”他低声沉吟着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熟悉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

　　他笑起来，声音划过了夜空，像是狼嗥的凄惨。

　　“亲爱的小辈，或许你是我的哥哥第七八代后人呢，……第十四个人。没想到我对自己家的后生也能狠下心。”

　　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对于家族早已毫无留念。一想到过去，伊三伸出双手，放到灯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

　　白皙修长的手指，像是天生的乐师，有力的筋骨不染纤尘，仙风道骨不为过。

　　但是，是用来杀人的。徒手杀人。

　　他早就不算人啦。

　　那股诡异的诅咒让自己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腰身成为杀手界的顶尖人物。让自己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辗转百年，却不能让自己片刻安息。

　　有些事情，并不是暴力能决定的。

　　不过，自己的能力都被废掉了，…………看起来，Boss这次出行危险。要是换作那个人，……他愣了愣，boss面无表情的神色在脑海一闪而过。然后他嘲讽自己：“淡弦”的君主，……可不是自己这样只知道惆怅的死人。同样的命运，同样的多舛，那个家伙依然风生水起依然坐看云边。从一百年前到现在为止，他也没看到Boss除了面无表情之外有什么感情，这就是，……王者么？——无论怎样都杀不死打不败的家伙，……

　　等等，……我这是，怎么了？现在哪有时间想这些？伊三为自己的行为惊讶起来，难道说，——袭击自己的对手的“引”已经达到扰己心绪的地步？比当年的“虚幻”还要更胜一筹？！

　　手机响了响。打乱了他的深思。

　　『小伊！』

　　没有接，但是远方的某处传来的电流贯穿了伊三的血液，他也不惊讶，接受这些讯息。

　　『Boss和谁在一起？伊三你知道吗？』

　　BOSS?应该已经到上海了，上海有谁在？应该不是衫，衫上个月去了莫斯科调查。杰也不可能，他前一阵刚刚回到基地，……至于剩下的前锋人员？

　　「是浅轶。」

　　司徒浅轶的能力刚刚入门，正需要人引导，怪不得boss不辞而别，原来如此。

　　『……公孙蓟也去了，我很担心那个死boss，……小伊，你能不能去帮把手？』

　　「…………我的闭音还能勉强一下，至于夜视能力，……我现在开着灯呢。」

　　对面吃惊的能量波动。

　　伊三苦苦地吞下那股电流，原来清墨小子不是傻瓜。

　　『小伊，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事。」

　　外面星空依然不是么？而且，我还很高兴，你们还活着，我还活着。

　　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伊三继续着：

　　「boss的具体位置。」

　　『喂！不要勉强！那个死boss还是有点本事的。再说你这么努力也没有薪水可以拿！啊，不对，反正你不需要去啦！我突然觉得Boss很安全！公孙不会那么快去的嘛，浅轶不是也在？……』

　　清墨越说越没信心，伊三干脆关上了连接。

　　你啊，仍然是感情为上的年轻人，……

　　不过，我也有我的坚持。

　　哪怕不是什么杀手。

　　伊三关上灯，带着枪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步履轻盈，悄然无声。

　　☆

　　一道银色打破了深夜的朦胧，无声无息。

　　那是一枚12.7mm的子弹。

　　它划过的空气都滞留着血腥，偏偏美艳如星，每一次的闪烁都宣告着死亡。

　　倒下、倒下、倒下。

　　——像流星雨般的坠落。生命如此不堪一击。美丽到万劫不复的凄凉。

　　伊三没有什么感觉。

　　很多很多年之前，他曾为此而惊恐、愤怒、甚至是……兴奋。但是现在时间抹杀了一切，他忘记了杀死自己的哥哥是怎样的感觉，他只是把这些当作一种兴趣爱好，甚至是义务了。

　　“三，你是天生的杀手。如果你没有感情的话。”

　　师傅的话没说完，便被得意门生杀死。

　　挡我者死。

　　伊三收回枪，大口径的手枪就是缺子弹不好。如果用其他方法，会很容易沾到血。

　　他从身上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凌空平移，然后一跃而起，将匕首定在天花板上，保持自己趴在天花板上的姿态。

　　伊三扫了一眼下去。

　　地上的尸体一共是三十七个，但是来时，脚步显示的人数却远远大于此。

　　至少能有半百。

　　像是富有经验的老猎人，伊三盯着他的猎物匿藏处，屏息待发。

　　公孙蓟临阵脱逃？我觉得相信Boss是个傻子更合理。不露声色的把自家上司坑了，伊三难得的开心了一下。

　　他眯起眼，没有夜视，……世界上还有叫做红外线的科技。

　　一股香烟的气味，然后是说话声。

　　“死了。”

　　是公孙蓟，……伊三的心一惊。

　　“谁干的？”

　　“不晓得，……连着伊家也杀完了。”

　　平地一声雷。

　　伊三怔怔地呆着。手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几乎掉了下来。

　　杀完了？

　　杀完了！

　　第一杀手世家？！就这么结束了？

　　换作别人自然不会相信，但是这些家伙和自己一样，不是人类！有超过人类不知道多少倍的能力！人类的力量对于这样的家伙与蝼蚁无异！

　　即便是伊家，也气数已尽吗？

　　杀手的家事，竟然让外人了结！

　　不论何时那里也是我的家乡，你们这群不是人的家伙就这么抹杀了我的过去？！如今失去了人类身份的自己除了组织之外什么都没剩下！你们却毁了我唯一能祭奠过去的场所！是，我不是人了，可我也没到你们那样不知生死！什么都可以杀了吗？那苍天值多少钱？我出钱买不买得到它的命！

　　伊三突然觉得气血上涌。

　　他的眼神霎那充满了火焰，疯狂肆虐。理智告诉他，现在仍是任务，但是人心告诉他，他要杀了这群家伙！

　　不对，冷静下来，伊三又皱了皱眉。

　　这声音听来古怪，像是人工合成的电子音，又像是录音下来的！这里是大厦，有科技水平高的设备不以为奇。

　　接着他便吓了一身汗。

　　刚刚愣神的时刻，七八个蒙面者已经欺近！居然浑然未决！而且，……

　　伊三逐渐冰冷的面庞，笼罩上深深埋藏的不安。

　　伊三忍下情绪，挥动匕首，连击数次竟然未能击中，他惊异于对手们的素质。要躲得过这些攻击，至少是速度跟得上伊家的格斗和自己的速度，而现在，……

　　他的不安加深了一步。

　　这些对手的速度不但快过自己，而且直追司徒浅轶！——要知道，浅轶的速度可是她自己的能力！是她的能力！但是这些对手……

　　一拳结结实实地打中了肩膀，骨骼断裂的声音诠释着他们可怕的力量。

　　伊三迅速的回想，一个念头闪现。

　　电石火光中，他手中匕首完全甩进一个蒙面人的身体，刺穿了对方，却滴血未落！那人依然攻击自己！

　　伊三一跃，回退一丈处，落在地上，迅速开启了早埋伏好的几处火药之一。

　　火光四溅。尘土飞扬。

　　炸裂的建筑里一片废墟，可那几个家伙呢？

　　他看到了化作一滩黑水的……

　　机器人！

　　伊三放下心来，这个方案是有所耳闻，既然都能出现操控类型的引，那么这样的高能机器也理所当然。不过，棘手啊！

　　他是顶尖杀手，绝对不发出半点的声响，连痕迹都没有，人类很少能发觉，即便发觉，力量也不堪一击。

　　如果换作刚才的机器呢？

　　不但很难察觉热量的变动，而且夜视能力已经失去的自己而言，几乎是无法发现的！怪不得之前，……

　　风水轮回转么。

　　他屏住呼吸，再次勘察，果然，还有机器人！

　　这么说来，一开始的脚步声是，……

　　他快速的思量着进退，然后再次引爆了一处炸药。公孙蓟一定在！她能够把一切水分子利用改造，那么这些机器很可能是她和何陌一起制造的。

　　一个无限物理变化，一个添油加醋，……

　　这么说那个上校云夙冷也在？！就是云夙冷废掉自己的夜视了！瞬间看透任何『完全者』能力的眼睛，然后吞噬了我的夜视，……

　　没办法，魔眼的存在是等级最高的啊。

　　好吧，希望我有运气吧。

　　伊三两眼发亮，像是深夜中的狼，哪怕失去了夜视的能力，他的眼睛依然幽深，依然慑人！

　　“三，你是天生的杀手。如果你没有感情的话。”

　　你们要杀掉我，也得付出代价。

　　一群黑压压的影子过来了，几乎一样的能量变化，都是机器人。

　　伊三迅速地动手，快速的劈开了对方，连续七八刀下去，一刀两断，无一例外。但是如此不是长久之计。对方的手段还未知，自己，……

　　伊三侧身堪堪避过两个机器的拳击，然后身影动，如轻烟般斜斜划出数百米远，挑起角落里一根铁条。

　　四下舞动着铁条，硬生生将它当作自家的齐眉棍，施了整套的齐眉棍法。到底是自己学艺还在，并非完全依赖那诅咒赐予的能力。

　　嗯？这些家伙的动作还不连贯。显然不能迅速反应过来，那么，这速度可就是缺陷了。

　　伊三身形愈来愈慢，他故意要施展伊家的枪法，虽然没有红缨在手，勉勉强强。枪法的威力还在，二十三套动作几乎横扫了过去。这枪法看起来平平，可是作为实战第一的杀手世家祖传，其中暗藏玄机，对手每一个漏洞都可以被利用，然后反击，搏杀！

　　抓住了他们速度过快的特点，每一次都是利用巧妙的角度让机器人自相残杀一番。

　　随着又一处炸药引爆，场面一片狼藉。

　　伊三这么一折腾，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他的汗水渗出来，这时候，一个人影走过来。

　　等等？

　　这双深陷的眼睛，这花白的发，这高大的个子，黝黑的面，……

　　“师傅？！”

　　饶是伊三，也不由得叫出声。和二百年前死去的师傅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的！师傅是自己亲手杀死的，下了毒，临死前还告诉自己那句话！

　　“三，你是天生的杀手。如果你没有感情的话。”

　　什么天生的杀手！那时候自己还冷笑着添上一刀！

　　可如今这人就站在面前！面带一如既往的颓废，甚至连身上的烟气也一样！伊三纵然想到了诅咒的事情，也不敢断言。

　　“三，很久不见。”

　　“师……师…………傅！！！！？？？……”

　　他不敢相信。

　　“三？怎么啦？”老人笑了笑，颇温和地看着伊三，“几百年啦，一把老骨头，……”

　　“不，……我明明！——”嘎然而止。

　　老人哈哈大笑，拍着长满了老茧的手，皱纹显现出来，“三，你那小把戏能杀得了老头儿？我可是师傅啊。”

　　师傅？师傅！

　　☆

　　伊家小少爷是个傻子。所以伊家差点把他扔了，只给了个“三”的名字。

　　师傅当年是伊家的武师，专管操练新人，培养人才。那时知晓了小儿子的事情，原本是和同僚去看笑话，谁知道。

　　那个孩子一遍遍地练习如何站起来，从没有一顿饱食让他面黄肌瘦的，像一把骨头。

　　师傅原本不是□□人，只是一个剑客，当时涉及绿林不久，怜爱之下，竟然偷着收养了他。伊家自然高兴除去了一个废物儿子，省得败坏门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去了。

　　可谁知道伊三竟然开窍了。不可收拾的……成为了天才刺客。他知道是诅咒的力量，当时的人可不知道。

　　比如师傅。

　　所以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他杀了师傅。

　　他斩断最初的亲情，才能去杀人。

　　斩杀！斩杀！斩杀！

　　永无休止的，……斩杀！！

　　“三，你是天生的杀手。如果你没有感情的话。”

　　像是知道自己的下场，师傅很淡然，因为自己而操劳成疾的白发很耀眼。

　　☆

　　师傅？！

　　伊三的心脏猛地抽搐起来，他不知道为何心绞痛起来，疼得厉害。突然，他的瞳孔收缩：

　　这是自己当初下给师傅的毒药！

　　☆

　　“夙冷，是不是太绝情啦？明明都消去他的一半能力了，还要把他搞成热血派~~唉~难得见到一个英俊的美男杀手~……也不让我多看几眼~~”

　　“蓟，你有兴趣？”

　　“不是啦，不过看他临死前哭得那么可爱~~这年头的男人哪有这样的，虽然活了几百年，不过应该很美味！”

　　“……小何，开车！”

　　“是！……公孙姐怎么回去？”

　　“……她自己负责。”

　　云夙冷默默地望那栋楼中看去。

　　……………………伊三么？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上车。

　　☆

　　或许，如同轻烟般的飘渺才美丽。

　　流星，那一瞬间就消失掉的光芒。

　　是美还是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