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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上道 ...

  •   大风萧萧,白雪落尽前方那整片松原丛林。

      积厚的雪地上,一只灰兔瞪着后腿朝那里面行进。

      一只猎鹰翱翔于灰暗的天际,发出尖锐的鹰鸣,鹰眼一亮,找准猎物,便扑翅两下向低空飞去。

      那动作迅疾,两只尖锐的爪子往雪地那么一抓,兔子挣扎,连带起一片的白雪。

      白云观内的云房内,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被松淳丢到地上。

      “险些让她又逃走了。”松淳说道。

      地上铺着一层粗织麻纹的紫羊毯,那小姑娘像个垂死的小□□,瘦小的身子软塌塌地面朝地躺着,低声喘着气。

      松淳拍拍手,朝房中的一扇屏风跪下,又抱拳说了复命的话,才站起身来。

      她个子长得特别高,人又瘦,看起来就像挂着件衣裳的骷髅架子。

      因为她长得太高,那道袍那样宽大的长度,竟还有截小腿露在裤腿外,显得她愈发干瘦,像踩了个细细的高跷似的。

      凹陷的两颊,高高的颧骨,眼圈发青,整张脸都只剩下一张皮,却近大半都被刻上了黥纹,密密麻麻的缠绕纹路,让人一见心里就生出骇人的恐怖起来。

      像是一种出没在夜间窄巷的高脚鬼,时常打着灯笼经过人们身边,那鬼靠近时人不要说话,不然就会被抓走。

      所以当她拎起那小姑娘的领子,面无表情地逼问:“你还敢不敢逃?”那小姑娘只耷拉着一双眼,要睡着的样子,就是不回答她。

      这时外面又走进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大而微凸的眼,几颗雀斑的白净脸,眼底是溢满了一种盛气凌人的骄横,向屏风后的人唤了声“娘娘。”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又将视线挪到松淳那张冷冰冰的脸上。

      “你可真是好脾气,要我的话,就把她丢到雪原里喂狼!”说着半跪在地上,将那小姑娘的脸抬起来,“三番五次逃跑,可别忘了你还是娘娘赎的身!”

      话语刚毕,那小姑娘就朝她啐了一口,被她一掌拍晕地上没了力气。

      “不想活了你!”怒目之下就要发狠,却被屏风内的一声“誊慈,”给当即止住。

      “好了。”里面的女子说道,嗓音慢悠悠又柔软的,像每个字都带着一股花开的香风似的,使人听得耳朵有些发醉。

      宝相紫漆的四脚炉子飘出缕缕的香烟,氤氲之中,只见一个头戴青玉芙蓉冠、金花浮纹头纱的女道士从屏风后款款而出,步态婀娜。

      那女子看着至多二十六七的年纪,细细弯弯的眉毛,眉弓略高,是双有着眼窝的淡瞳色眼睛,纤细挺拔的带着一点驼峰的鼻梁,双唇丰厚,下巴饱满,加上体态略微丰腴,那双手戴起金银翡翠来,更显得其珠圆玉润,肌肤胜雪。

      她便是如今居住在白云观道观的主人,夷无上道。不过在三年前,她还是北齐那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

      白云观是从前北齐修建,用来安置先皇妃嫔的。

      只是三年前,北齐发生兵变,篡位者自立为皇,改元北燕。

      或许是为了天下名声,以显豁达,更让北燕的改朝换代看上去更为名正言顺,所以北燕不但送夷无上道这位前朝嫔妃到这道观来将养,还每三个月就派人送供给来。

      除了地方不比皇家林苑巍焕荣膴,也不比从前能够呼来唤去,但在吃穿用度上,却比一般达官显贵还来得阔绰。

      云房内架着几个方尊热炉,只专用用来捂着摆在旁边的两排的栀子花。

      墙壁上全给嵌了一层凸着浮雕的金箔,其中挂着几幅与之气息不太搭调的画,都是伯牙子期、老子悟道之类。

      便是那挡着内室的屏风,也是用黄金打造的底座和架子,屏风上的兰花花蕊中还镶嵌着几颗蓝宝石。

      可见其对夷无上道的尊重和礼遇。

      誊慈和松淳也是北燕宫里派来专门伺候无上道的,见无上道从屏风内出来,还是行宫里的礼仪,低头屈膝福身,照旧称呼她:“贵妃娘娘。”

      无上道也没瞧她二人,眼里只望向那趴着的小姑娘,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伸出手去抚摸那小姑娘干枯杂乱的头发。

      那小姑娘像害怕的小猫似的,浑身哆嗦着,而抚摸她的手也更加轻柔。

      可当小姑娘渐渐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里充满的却是戾气,一种带着最为童稚的怨毒,下一刻就张开獠牙朝无上的手上咬去,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娘娘!”誊慈跑过去拽开那小姑娘,见她发疯似地挣扎,和松淳两人一起将她反手桎梏住,担心地看向那边蹲在地上的无上道,“娘娘你怎么样?!”一边骂着手上的人,“畜生!畜生!”

      那无上道不但没有生气,看着手腕上被咬得渗出血的牙印后,嘴角还渐渐浮现出浅淡的笑容,好像在回忆什么,就将手盖在衣袖下,起身走到那小姑娘的面前,笑容戛然而止,将她的下巴掐住抬起头来,与自己那冷漠的双眼对视。

      “大冬月里,我说为何山里如此无聊,原来,还是需要只猫啊狗的才好,”无上道说着,就鄙弃地扫了她一眼,扔开了手,“把她丢到柴房里,没有我的吩咐,一粒米,一滴水,都不可以给她。”

      说时,又拿出一块帕子擦着自己的手,吩咐着松淳:“哎呀手脏了,我要洗手。”

      夜间,雪色的反光透到了柴房里。

      冷风吹着,将那窗框里挂着的蜘蛛网吹得颤颤巍巍的。

      柴房里全是灰尘味,干透的木柴,已经挥散尽了的木香。

      伴随着外面渗进来的寒气,呼呼的响声,李三丹从恍惚的浅睡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好像天黑了两次,也记不清。因为太久每次东西,浑身软绵绵的,肚子起初还针扎似的疼,现在倒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身上长了冻疮,耳朵上,手指、脚趾,就连大腿外侧,也有着一个个硬硬的疙瘩,手指肿得皮肉紧绷,不能灵活弯下去。稍微冻些还好,要是身上热乎一点,那些冻疮就开始发痒。

      她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坐着,手脚不便活动,身上痒得难受,只有脑袋能稍微抬起,望向外面的景色转移注意力,就只能看见窗框里的那一寸单调的白。

      就像是半个月前的时候,她和几个同龄的女孩子,被两三个壮汉人牙子蒙上了眼,装上了车,说是要卖要烟花巷去,专门服侍寻常百姓的。

      透过并未遮严的布料,她只能看见车底下那不断拉长又无止境的雪路,拔丝似的随着车辆行驶的速度加快而没了形态。

      周围全是女孩子的哭声,只有她咬着牙,在脑海里一遍遍谋划着那些人将自己放下车时,该以何种最有利的状态逃走。

      不知筹谋多久,总之她觉得脚都麻痹了,好像听见外面的动静渐渐从荒僻的无人烟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然后人声渐渐稀少,偶尔才有人过路的声音。

      突然,车剧烈颠簸了一下,车里的人包括她也堆积着撞来撞去,脑袋晕乎乎的。

      但是为了逃跑,她强迫自己快速恢复过来。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道女子的骂声,嗓音骄慢,听起来年纪不大,却精准地骂到了那几个人牙子的子孙痛处,两方吵嚷了起来,就要打架。

      不过一会儿,好像又有人来了,轻言笑语的,不过寥寥几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那几个人牙子竟磕头饶命,恭恭敬敬地就把车上的人松了绑,扯开了蒙在眼上的黑布。

      白,轻轻飘着,是水波一般的涟漪,是那天那个女子头上的白色头纱。

      那天有那么多人,可是当李三丹从黑暗中睁开眼,哪怕起初还是像雾霭中的朦胧,等片刻才视线清晰。

      可那时候,她第一眼就遥遥看见那个女子,半侧着身站在那里,拿着一把拂尘,身姿澹澹如水仙,微微侧过头来,也看向了她这边。

      那一刻,好像两个人都看的是同一条线,所以眼神随便拉扯一下,对面都会有反应。

      “就她。”那个女子说道,支颐着下巴,虽然远远的,但三丹直觉上感到她在微笑,是一种捕获到猎物后的那种暗自狂喜且缓缓而出的笑容。

      就依靠着这种直觉,等那人牙子恭敬地来替三丹松绑,不过那么一下的功夫,她便如灵巧的野兽,“咻”的一声便跳出车去,也不管面前到底通往哪条路,只往前面用力地奔跑。

      诚然刚开始她的腿是毫无知觉的,但或许是来自心底的求生,无论是去哪里,只要别被人逮去,就可以活下来。

      她心里一遍遍敲响那信念的钟。

      只要逃出去!只要逃出去!

      绕过许多个胡同巷,鼻子因为吸了冷风有种酸痛,喘着大气的喉咙生出腥甜的血味,弄得嗓子又痒又辣得疼。

      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里被迫停下。环望两侧高墙,才慢慢转过身,看向跟来的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

      那女孩一脸轻松地向她得意一笑,说道:“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而她身后,一个高高的纹面女子正扶着那个道士打扮的女子慢慢走来。

      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无论怎么样,好像都是羊入虎口。

      于是,三丹干脆继续往那死胡同里跑过去,比之前还要快,没有在意身后的喊声。

      那时候她便在心里许愿,若是就那么一发死了,该她受的,若是能逃出生天,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条命逃出那个“命”,绝不受人摆布!

      就那么硬邦邦地撞到墙上去,到如今,她的额头上还有道结痂的疤。

      这便是命不该绝。她事后这么想着。

      正在这时,柴房的门被打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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