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闻人社》零零伍

6、心火

　　忽然之间，整个大堂的男男女女都向闻人婕看过来，他们睁大了惊诧的双眼，眼中有讶异、有愤怒、也有懊悔……
　　闻人婕感到脑中嗡得炸了开来，白晃晃的灯光虚化了眼前的一张张脸，却将他们可怖的神情深深映入眼底，心慌带来的无力感向四肢蔓延，手脚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她已然失去了行动的知觉，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那些男女朝她逼近，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几个月、半年前她与他们假装纠缠不清的客户的老公或男友们……
　　这些男人在这个顶着不同化名的艳遇对象突然消失几月后的现在，终于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这个叫闻人婕的女人，靠接受他人委托勾引男人挣钱，她自以为她所从事的工作是替全天下的女人伸张正义，却不知，她与那些玩弄他人感情的烂货没有区别，她在假扮纯情引他们上钩的时候，就已经犯下了原罪。
　　在这些怒气冲天的男人身边的，不是曾与闻人婕“狼狈为奸”的客户们自己，而是她们请求她去破坏的第三者、前女友、情妇……甚至是正牌老婆们。
　　闻人婕啊闻人婕，在你接手那些女人的委托时，可知她们个个是否都如她们自己描述得那般天可怜见？她们总说男人如何负了自己，他们都说自己本是男人的正妻真爱，可是闻人婕啊闻人婕，情爱间的是非对错，岂是你凭几份资料就能断定掌握？
　　所以这些朝她走来的女人，眼中闪烁着比男人们更怨毒的怒火，她代替自己的客户成为了她们的公敌，妒火时刻都可能将她席卷吞没。
　　“啊，多美的人啊，为什么我没有选她却选了身边这么丑的女人？”
　　“长着一张狐狸精的脸，怪不得会做这么下贱的工作。”
　　在那些欲寻闻人婕复仇的男女身后，是正在围观着的其他人。这些人在揭下面具后，男的统统后悔了自己的选择，女的则对女嘉宾中最漂亮的这位闻人婕小姐，充满了不无醋意的嘲笑。
　　“看啊，她果然穿了便装来。”
　　“她果然是做‘那种事’的，纸，终于包不住火了。”
　　“哈哈哈哈……”
　　司仪和现场的工作人员揭掉了她们的假面——是Fiona，Fiona和她的同事，她们此刻笑得那样得意、那样开怀，笑意直抵眼底，如同完成了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是啊，是啊，在拨通电话的那一刻，不就预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闻人婕啊闻人婕，在你出尔反尔地主动要求参加联谊会的时候，不就打算好了这个结局了吗？你想让一切破碎，让一切结束，让自己彻底毁灭……
　　可为什么，为什么当她后悔要离场时，却有人拦住了她，说什么会有闹剧上演，让她留下来静静观赏，让那些没选她的人后悔莫及……他是谁？为何那么说？为何要那样做？
　　“是我，我啊！人婕，你还记得吗？只有五招和我会这样叫你，在我们三人的时代，你永远都会在我的身旁，你是我的，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听我的。还有五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爱人和我的朋友，你们为什么都忘了我，说我背叛了你们。你对我的爱，还有我们的友谊，就这样脆弱吗？人婕，我要你看清楚，看清楚，不论你变得怎样不堪、被人耻笑，我都不会嫌弃你。所以，也请不要嫌弃我，回到我身边吧，你是爱我的、爱我的、爱我……”
　　他是郜允，他就是郜允，她知道的，当他解读她面具上的十字时就知道，当她看见那熟悉的下巴和喉结时就知道……不，当她听见他的声音时，就已经知道……她假装自己不知道，可她知道，他一直生动地活在她的脑海里，抹不去、忘不掉。
　　郜允，他叫郜允，她心中的十字名字是郜允。
　　过去的郜允已经死了，曾经的闻人婕，也死了。

　　“闻人小姐，你不要紧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闻人小姐！闻人小姐！”
　　直到被Fiona叫醒，闻人婕才幡然惊醒，她感到额头上热辣辣的，伸手一摸，一手的血迹。
　　闻人婕的头还有些晕眩，眼前的会场则是一片狼藉，有几个女士正在用湿巾擦她们被弄脏的裙子，大部分参加者已经离去。
　　Fiona好像很怕血，怯怯地递上纸巾，两眼通红着说：“真抱歉，联谊会搞砸了，还误伤了闻人小姐你……”
　　这时有其他工作人员凑上来扶起闻人婕，和Fiona一左一右地说：“去医院包扎一下吧，医药费我们出。”
　　“不，不。”闻人婕摆摆手，“我没事。”
　　被Fiona她们一直送到楼下的马路边，呼吸着夜间的清凉空气，闻人婕感觉神清气朗了许多，她再三谢绝了Fiona她们的好意，拦了一辆出租车，迫不及待地上了车。随着车子发动，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终将这座铭记着诡异与不快的大楼和繁华街角甩到脑后，飞也似地逃离了它们的桎梏。
　　路两边的霓虹灯连成线，旖旎地飞过闻人婕的视线，头靠车窗的她却对这些浑不在意，她理着脑中混乱的思绪，偶尔能感到额上隐隐的疼。
　　据刚才Fiona告诉她的，在联谊会进行到揭面具的环节时，一名男嘉宾突然发狂着势要逃走，这时候嘉宾中又冲出好几个人对他围追堵截，场面立时混乱不堪，而闻人婕，就是在这混乱中不幸被那名要逃走的男嘉宾撞倒，头碰到了灯台，然后就昏迷了。
　　想到这里，闻人婕自嘲地笑了笑，她笑自己对昏倒的过程记不清了，却对昏迷时的幻觉记忆犹新。
　　在幻觉里，所有人都在针对她，他们要么想寻报复、要么冷嘲热讽，要么……就是想把她拖回到早已消逝的过去。可所有的幻觉，不都来于自她自己吗？说到底，心虚的是她、害怕的是她，忘不掉也是她，种种幻觉只说明了一件事：她的工作已让她产生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无形中总在防备他人，同时又对这一切的结束与毁灭抱着强烈的期待。
　　呼吸不自觉地加重，闻人婕捏着衣领，使劲摇了摇头，却觉得头里像有一只皮球在滚动，她向车窗外看去，希望路边的风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车子顺着大马路转弯，朝前方的高架桥开去。
　　闻人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流连着每一道风景，混乱的记忆和心底的拷问渐渐隐去，大脑放空，周围的景物成了她眼中的唯一。
　　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突然引起她注意，一道刚刚才见过的身影朝那辆车走去，脸上还挂着和刚才一样温和淡然的笑。
　　“停车！”她喊道。
　　出租车在司机的骂骂咧咧中被迫停下，闻人婕已顾不上那么多，付了钱打开车门就想往路边冲——然而，无数向高架桥疾驰而来的汽车却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站在宽阔的马路中央，顿时孤立无援。
　　闻人婕颇有些后悔，可已别无选择。马路边，正准备上黑色轿车的男人也注意到了她，出乎她意料的，他不仅认出了她，而且并没有马上上车走人，而是低头和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只见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朝她望了望，然后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仍被困在马路当中的闻人婕使劲地朝路边看啊看，听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汽车咆哮着驶来又咆哮着驶去。在危险与噪音之中，她努力地看着、辨别着，她看见从车里走出的那人也这样望着自己，他们互相望着，静止了川流不息的车道、静止了奔流不息的时光。

　　七年前，经过那一晚跳窗历险，闻人婕、五招和郜允，不仅锻炼了自己的胆识、增强了日后干坏事的勇气，也不同程度地伤筋动骨，损了各自的元气。
　　当时他们决定从窗户上跳下去，是知道下面有几棵大树可以挡一挡的。
　　五招第一个跳，在大树的缓冲下，只是碰伤了胳膊，脸上擦破了皮，别处皆完好。
　　闻人婕是和郜允一起跳的，郜允不仅拉着她的手，着地的时候还义务做了她的靠垫，所以闻人婕除了微有擦伤外毫发无损，郜允就惨多了，腰和腿上多处骨折。
　　第二天，郜允没有来，五招向闻人婕描述郜允伤得多么多么重，听得闻人婕半晌不语，上课时还在偷偷地抹眼泪。
　　那一天早上，蔡彩彩发现自己的桌子被人换了，果真勃然大怒。她立即将目光锁在五招和闻人婕身上，当确定他们当中领头的那个今天不会来了，便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去。
　　无论闻人婕还是五招，全然没了前一晚恶作剧时的快意淋漓，只抱定了无论蔡彩彩怎么闹他们都死不承认的心意，等待着蔡死神的翩然驾到。
　　可是，等啊等啊，死神始终没有等到。两人偷偷地朝蔡彩彩那儿看去，看到的却是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某位男生正一趟又一趟地帮她搬运书本。
　　“那是谁？”闻人婕转头问五招。
　　“被我们换了桌子的另外那个人。”
　　“诶？”闻人婕低呼，“我们那么辛苦地搬……他们自己就解决了？”
　　“就是说嘛！”五招失望地一拍桌子，“郜允提的什么破主意，不仅把他自己伤个半残，半点整人的作用也没起到。”
　　“郜允他……会不会落下后遗症？”闻人婕几乎带着哭腔问。
　　“悬喽！”
　　将自己和蔡彩彩的书本物品搬运完毕，男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回头朝闻人婕看去，只见她正低着头，脸上的卡通创可贴赫然醒目，一副做了坏事还浑噩不觉的懵懂样，叫他哭笑不得。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注视，闻人婕霍然抬头，与他目光相接。本来对她还抱有一丝好笑和埋怨的心此刻咚咚跳个不停，他急忙扭回头去，盯着书本，却半天没看进一个字。
　　他的这番动作令闻人婕想起，上次蔡彩彩向老师抗议时，前排那个莫名回头看她的人，正是此人。诶，怎么千挑万选的，郜允昨晚就选中了他的书桌？而他那时时向自己投来的注视，又代表了什么呢？
　　“五招、五招！”闻人婕推了推身后正打算眯一觉的五招，“那人叫什么名字？”
　　“谁呀？”
　　“和蔡彩彩……”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声音过响，闻人婕哑着嗓子继续说，“换桌子的那个。”
　　相隔数排的蔡彩彩却像有感应一般，很应景地朝他们这里投来不屑的一瞥。
　　五招被那尖锐的眼神惊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他叫李东勖，以前是一中的。”
　　“他学习很好吗？”
　　“好怎么会到我们班来。”
　　闻人婕望着那个叫李东勖的背影，却不知，对方即使背对着他，也被她的目光折磨得忐忑不定、心跳难平。而五招，即使不去看蔡彩彩所在的方位，也觉得自己朝向她的那半边脸，像被人掌掴过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在这短暂的一刻，他们同时忘了所有麻烦的创始人、制造者，虽然，他们很快又会再想起。
　　忘记他的时候，一切烂漫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