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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第十章

      光天化日,京畿重地。在出离宫不过三十里,离京城遽阳城只有七十里的地方,宁王一行遭遇刺杀。即将年满十五岁的宁王当场去世,随行禁卫及宫人死伤惨重,现场惨不忍睹。
      京城里的有心人都能明白这是什么缘故,半个月前朝堂突然起了波澜,十五年前武安兵变的沉波泛起,隐藏极深的数名余孽暴露。皇上虽治国以仁,但对参与武安兵变的罪臣从来都是以最严苛残酷的手段处理,这回安亲王元杰奉皇命彻查此事,这位皇帝的二弟可是个心更狠手更辣的人物,在京中大开杀戒,虽不说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但已经足够在京城上空铺布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先帝的四子,皇帝的四弟,曾经当过一个月皇帝就退位的宁王,就成了余孽们泄愤报仇的活靶子。可怜他活了十五年,第一回出离宫的门就遇见刺客,一命呜呼。
      因为事发地点距隐龙山离宫只有三十里,死者及伤者被迅速带回离宫收敛诊治,刚刚把元琅送走,回到自己的住处泪水还没有擦干的静太妃,听到这个消息仿佛塌了天一般,哭号着不顾任何人的阻拦,执意奔扑到元琅的尸首边,抚拍恸哭。
      这些刺客对王爷也不知有多大的仇恨,一个娇弱的王爷被砍杀的如同血葫芦一般,竟看不出本来面目了。王爷从灵殿前石阶下滚下去受了一身的伤,现在伤是好了,疤还没有完全消失,看着躺在那一动不动的元琅和他身上犹留的伤疤,静太妃哭得几度昏厥,最后灵光突现,抱着元琅死活不丢手,直着脖子连声高叫:“我不叫你们碰他,这孩子就是我的心肝肉,他娘不在了,我给他收敛我给他换衣裳!不行!都给我滚开!可怜的小四……先帝爷呀,太后,你们怎么也不保佑孩子……你们都别碰,不准碰……”
      碧雯姑姑也死在当场面目全非,倒是赵铁锤这个家伙命大,刺客来时他被人敲昏了头,滚倒在路边水沟旁厚厚的草堆里,等到刺客退却援军赶到后才悠悠醒转,头上伤口胡包扎着,现在已经哭成了个傻子。
      宁王爷死得惨,必须尽快给他大敛。静太妃十分顽固,坚决地必须亲手给孩子洗身更衣,谁要上来劝阻立刻拿太后娘娘赏的拐棍痛打,众人实在没辄,只得把宁王的遗体抬进太后娘娘生前的住处,准备好敛衣及一应物品。
      静太妃哭得双眼刺痛,坐下来略缓一缓,拉过胖宫女,贴着耳朵嘱咐:“去,把人哄走,把宫门闩上,守好了,一个人都别让他们进来,赵铁锤也别让进来!”
      胖宫女有些不解,抹着泪去办主子吩咐的事,等她走出屋去,静太妃立刻起身把屋门也合紧,上了闩,转过身靠在门上喘几口气。越想越悲伤,唯有这样才能藏得住元琅的秘密,若是让别人过来洗身更衣,宁王是女儿身这个真相必定大昭于天下。不管太皇太后及太后出于什么考虑把这个秘密瞒了十五年,现在就由她继续来瞒下去吧。换了衣裳躺进棺材里,黄土一埋,什么都化成浮云,也不枉跟这个孩子十五年的缘份。
      静太妃金娇玉贵,没见过元琅这样血嗤呼拉的场面,一开始简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抖索着双手用银剪子剪开已经被血浸透的衣服。元琅还在秀林苑养伤的时候静太妃整天过去看孩子,没有帮元琅擦过药,但坐在一边聊天的时候,元琅伸胳臂动腿,露在袖子和裤腿外面的一截儿常见,脸脖子也常见,这具遗体上所有的伤疤或浅或深,全都和记忆里一样。静太妃不疑有他,一边掉泪一边念佛,一边费劲捏着剪子剪。
      一层外衣剪开撕脱,再是一层内里小衣。遗体上全是血,静太妃满手也是血,还有满眼的泪,看不太真切,闭闭眼睛让泪水流出眼眶,在新的泪水蓄满之前,突然低低地啊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停住,定定地望着遗体平坦得有点太过平坦的胸口。
      这这……
      怎么……
      静太妃愣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鼻端太过浓厚的血腥味让闻惯了熏香的太妃有些犯恶心,她用力吞嗯了一下,眨动了几下眼睛,丢开上衣和手里的银剪,什么也顾不得了,解开遗体的腰带把裤子往下一拽,立时登登登连退几步,坐倒在地下,带着血的手死死掩住嘴,一声也不敢出。
      这个……躺在这儿死得不能再死的人,分明是个男人!
      但是小四……
      静太妃扭头想找胖宫女,这才想起来把她支到外头去了,这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事儿已经超出了太妃能理解的范围。太皇太后让小四装成男人当皇帝,但小四实际上是女人,小四遇刺死了,死了以后怎么又变成了男人?
      静太妃先时是拼命拦着不让别人碰宁王的遗体,非要自己一个人关在太后宫里给他收敛。后来不知道又是怎么的,丢下衣服剪开了一半的宁王爷,突然病得站都站不稳,被抬回了住处,急宣太医过去诊治。
      皇上和安亲王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离宫,他们到时,宁王已经被收拾妥当。年纪轻轻的小王爷怎么会想到预备寿材,这种东西突然之间也没办法找到顶合适的,只能勉强找来一口,把小王爷安置进去。
      元恺脸上有点疲惫,也有点哀伤,看着躺在寿材里一动不动的那具瘦弱身体,轻轻摇头:“兄弟姐妹七口,只剩下你我了。”
      还是太后娘娘停灵的那座大殿,一样燃烧的纸钱与高烛,香烟缭绕,彤光闪动。经幡从空悬下的阴影里,元杰站得离棺木有点远,他负手端立着,看不清神情,但分明让人感觉得到抗拒。元恺知道自己这个二弟有多么倔强多么油盐不进,劝也没用,不如不劝。
      元恺亲手给四弟烧了点纸钱,颁旨下去彻查缉凶,并追封宁王元琅为宁亲王,厚葬入隐龙山皇家陵墓内。
      天底下的罪恶,怎么可能不留一丝痕迹。刺客的踪迹最先是在离宫禁卫中发现,两名内应在第一时间被控制住。别说什么勇士可以慷慨赴死不惧刑讯,安亲王元杰亲自下场审案子,很快就拿到了线索,一番细致追查下去,不仅牵扯到十五年前的武安兵变,甚至牵扯出了与卫国在北境对峙了两百年的北胡。
      内忧与外患同时来袭,被隐居离宫十五年毫无存在感的宁王爷迎头碰上。
      朝堂再怎么动荡,也波及不到住着太妃太嫔们的隐龙山离宫。离宫中原本的欢声笑语全部消失,多出来的是日以继夜的诵经声。静太妃大病一场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头发几天之间就白了一半,再不复往常的雍容贵态。
      主子死了你没死,主子进了皇陵你还活得好好的,那就是不忠心,赵铁锤就成了丧家之犬。老天爷知道赵铁锤有多么怀念惨遭横死的王爷,一想起王爷就哭得难以自抑,一想起王爷就怨小向,不好好在王爷身边呆着,去了京城攀高枝,要是那天小向在,以他的武功,说不定王爷不会死。
      宁王爷离开离宫进京城之前,他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预先运了过去,这回王爷不在了,宁王府当然也就没了,赵铁锤做为宁王生前最贴身最信任的内侍,被指派着去京城协助内政司处置王爷的遗物。
      宁王府位于卫国京城遽阳城东的胜业坊,离先帝龙潜时住的兴安宫很近,曾经是武安兵变罪魁祸首的元钊的府第,兵变事败元钊全家获罪,宅子被收缴,空了十五年,刚刚才重新收拾好准备迎接新的主人,新主人又一命呜呼。
      遽阳城里人人都说胜业坊的这座大宅子实在是凶宅,先后两位皇帝的弟弟得到这宅子后都死于非命,不知道今后又有哪个倒霉蛋会住进去。
      赵铁锤全然没有了王爷在世时趾高气扬的样子,勾着肩缩着脖子,跟着内政司的官吏们一起按册清点王府里的东西,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去,一样一样分辨清楚。
      从灵殿搬过来的那些书,是王爷生前再三嘱咐要收拾好的东西,看着宁王府里依然按照原样布置好的书房,赵铁锤眼前还能看见王爷在那儿拣笔翻经磨墨铺纸,完了再坐立不安地问他,小向在哪儿。
      赵铁锤狠狠擦了一把眼泪。他虽是个太监也能看出王爷对小向的感情,王爷那么喜欢小向,小向这个……这个狗东西!两个男人又怎么样,王爷就是个断袖又怎么样!可惜王爷还不明白什么是断袖,就再也不会明白了。
      卫国皇宫里规矩大,赵铁锤在离宫里跟着王爷混得野惯了,到了京城一步不敢行差踏错。宁王府占地面积很大,宫室众多,在皇上先前特意的嘱咐下布置得十分清雅贵重,屋子多东西多,东西还全都是值钱东西,不敢毛手毛脚地对待,整理速度就快不起来。赵铁锤到京城七天了才理清楚一半,估摸着还得有个十天才能完成任务回离宫去。
      赵铁锤和其余从离宫里来的人一样,住处被集中安排在了王府西北角的排房里,一个屋住四个人。他现在乖巧了很多,每天早起干活,晚上倒头便睡,只是再怎么累,晚上还是很难睡着,常常是屋子里那三个人都打起呼噜了,他才小心地爬起来,到屋子外头找个干净地方坐着,静静地想他可怜的主子。
      这一晚又是这样,坐在树底下,靠着树干,赵铁锤用袖子擦擦泪,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指望了,就算回到离宫估摸着也只能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差使,没人再会护着他。要是可能他宁愿代王爷去死,那么好的王爷,那么好的主子。
      赵铁锤嘤嘤哭出了声,后脑勺上觉得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摸摸脑袋,过一会儿又被撞了一下,心头不觉暗恼,哭都找不着安静地方吗!回过头,一块玉佩正挂在最低的树枝上,正垂在他脑后。赵铁锤大张着嘴抓住这块正佩,一看正是向远去京城那天自己送给他的那块。王爷赏的那块!
      急切地四下里打量,排房东厢墙角的影子里正站着个人。赵铁锤跳起来踉踉跄跄奔过去,当胸一把抓住向远的衣襟:“你早干嘛去了!早干嘛去了!王爷走了,不在了……你……你还有脸活着……”
      向远一把捂住赵铁锤的嘴,用胳臂夹住他快步走到安全的地方,手依旧不松,把赵铁锤的呜噜块全堵在嘴里,他俯过脸去神色极凌厉地沉声低语:“王爷还活着!”
      赵铁锤的眼睛瞪得溜圆,十分反应不过来,向远知道没有太多时间说废话,他一字一字用力地说道:“王爷有难,你能舍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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