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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九章 变数 ...

  •   或许是海底的幽静使然,我做了一个梦。
      看不见碧绿藤萝峰峦流苏,赭红烈日烟绕晴空,亦不见飞流极端浪涛澄澈,淡淡紫烟缭绕的远方,迷离的轮廓,是朦胧的,却极为熟悉地方。

      青帝苑。

      站在门前,我自微愣许久,终于低头苦笑几声,便缓身走进,花藤缠着苑前的琉璃灯,火光渐渐衰弱,似要熄了。
      尘嚣尽洗,惟余下几许惆怅。
      人很奇怪,有时候可以清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里,更不明白这明明只是梦境,却真实的让我不由迈步而入,悄悄走进。

      倏地,寂清的青帝苑,传来一声叹息。

      恍然间,约莫看见前方一抹淡如烟尘的背影,看不清面目,就算如此,可仍知道那团颀长似雾的影子是谁。
      缓缓地,独坐池边的青帝抬手划破一泓清明,指尖轻轻地带起涟漪,忽而反手舀起一捧清水,一滴接着一滴,从指缝间流走,霎时,池边回荡着寂寞的水声。
      香烟袅绕,几乎迷蒙了我的眼,却顺着风声,依稀听见他拖颤的声音。
      “我知道……自那天起,你我便浮云渺散,缘尽于此,再难往复曾有的,虚有的。”寂寞沉吟,他静静吐息着一种悠长声调,宛如燃烬的灰,“世间谁都看不懂你,读不懂你,你太自私,从不对人敞开心扉,大概,你爱着的……只有自己。”
      上前几步,却发觉自己的脚步至青帝三尺远后,便再移不动,唯有站在青帝身后,见他擒着一朵洁白的莲,洒手中剩下水滴。
      “你跟我说,切莫徒留伤悲,等你忘记我的时候,叫我忘了你……如今你做到了,我却始终做不到。”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一半真实,一半虚幻,当我最后分不清楚真假的时候,才突然在落荷角落里看见一滴滢亮的泪珠儿。

      好像遗失了什么。心中复生惆怅,不自觉抬起手,眨眼一瞬,水波闪过一道静痕,低语的人突突烟散而去,甚至不留幻影。

      流水依然,只是,伊人不再。

      然后梦醒,低低想唤着谁的名字,却无从开口,就连眼角仅存的温热,也很快被寒冷吞噬。
      身边幽冥无边的深海幽暗,还那将我圈在腹肚指尖熟睡的银龙,浑身银白发光的他正时不时翘着胡须,任其在潮涌中自由飘荡,安静的模样煞是乖巧。
      大概猜到我有去意,所以这只龙最近很喜欢粘着我,无论是蹭我撒娇还是捶我怒骂,最后总要跟牛皮糖似的把头埋进我胸口,紧闭双眸,一语不发。
      别扭的龙。
      手指轻轻碰触着龙腹,巨大的唇齿微张,爪子动了动,整个身体蠕缩得更紧。

      那天晚上,他将凝月神珠给了我。
      本以为会是什么神奇的珠子,却不想,只是一滴淡色的水珠儿。
      冰凉的体温碰触,他将水珠轻轻覆于我手心,似印刻一般,血色眼眸定定望着我,月色之下,格外明亮,他对我说:“它就在你手心,别弄丢了。”
      那颗如水的凝月神珠,一点儿一点儿渗入我身体,自一开始便像在我手心扎了根,摊开手掌,看着手心处一滴水状的印记,轻轻合上,应道:“嗯。”
      “真的……别弄丢了。”枕在我胸口的小小身体一动不动,拉扯衣襟的指节越扣越紧。
      “是是是,我不会弄丢的,我保证。”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他侧过头,落叶般呢喃自语:“……保证么……”

      起身,慢踏上岸,又是一夜寂静,海风吹起我灵间浪涛,消息远方。
      本想再多陪陪那条龙,只可惜彻在远方生死攸关,我不能再做停留。况且,我并非他心系之人,停留亦只是欺骗,与其于心不忍,不如悄然离去。

      不如离去。

      拖沓着极力虚脱的身躯,半膝跪地,有人在我跟前停下,抬头凝视,笑了笑,我说:“果然是你,想不到你还没走。”
      “我在等你。”微微曲下膝盖,圈着浑身沾湿的我,将下巴抵在我头顶,他说道。
      “我拿到凝月神珠了。”任他扶起,因为自深海游上,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嗯。”轻应一声,他若有所思。

      手心印痕微微泛疼,蓦然回首,星月满天下,忽地想起条银龙生气的寂寞表情,不觉有些心酸。
      “走吧。”惆怅地回头。
      抖动着嘴唇,风华微愣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口。
      伸手便要来抱我,自然死活不让他抱,挣扎一番,只听风华微叹一口气,单手托住我的腰,力道稳而轻柔,飞跃而起。

      秋意渐浓,永无停歇的冽风迎面吹来,奔腾于深紫色的天幕下,穿梭林间,发出阵阵哀号。
      黎明时分,一条白练撑起朝阳,淡了寂寞的夜色,却还是冷。
      很冷,但心是热的。
      踏上归途总是令人欣喜,如同家是一个人永远无法磨灭的情感,逐渐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山坳,熟悉的灯火,还有立刻会见到的熟悉的他。

      激动而小心翼翼地踏进门槛,却意外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清冷屋内结了一层层蜘蛛网,药柜前台,甚至桌上半开的茶杯口统统积了厚灰,物是人非,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四周一片萧条空荡。
      无以名状,心一紧,拔腿就跑。
      四处景色已经分明看不见了,匆匆飞掠而过,手心的印痕却在不断加热。
      待到气喘吁吁,终得以猛然望着那扇门,站住了,手指伸过缩回,分明来回几次,才鼓起勇气推开门,而第一缕光丝便先我一步偷溜了进去,映上我心中那美丽的姣容。
      朝霞微红,我缓步靠近,淡淡的容颜沉静,光赤,绚缦,渐渐的,我开始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便住了脚步。

      我猛地回头问住风华:“如何是好?”
      风华倚门,抱着双臂,向我默默摇头,眼神有些怪异:“方才我已解除封印,至于凝月神珠还得靠你自己……既然附于你手,自然要靠你的碰触,方能起得作用。”

      靠我自己碰触……?

      印痕处火灼似的疼。
      攥紧手心,我迈开步伐,却在落地一刹那,脑海里一个声音不断呐喊,唤我止步回头。
      然,容不得我考虑更多,双手已经紧紧抓住他的手,接触的那一刻,滚烫的热流一碰触那双凉透的手,便不可抑制地自我身体脱离而去,好像迫不及待归巢的鸟儿,使我有种灵魂被剥离的错觉。
      事实上,这并非错觉。

      硬生抽脱力气,原本滚烫的手心徒留凄凄寒意,彻骨的寒冷。
      可我并不打算放开紧握住的手。
      一向没什么用的我,平日里碌碌无为被人嘲笑,我爱争强好胜,我很任性,我不够聪明,性子也是时好时坏,从来没人待我如他这般好,尽管他不说话,只会羞赧地冲我微笑,却好像冬日里一层裹着自己的棉被,给我温暖。教人不愿离去。
      我想抓住这点小小的幸福。
      所以,我不会放手。

      突然地,那逐渐温暖的双手有了动静。
      他动了动睫毛,苍白面容终于有了几缕血色,随后睁开了眼。
      昏昏沉沉的瘫在他床边,傻笑望他,伸手想触碰它的脸庞,不想手未触及,却反被其双手擒住,他定睛望了望我,开口问道:“你是谁。”
      声音轻淡,不再沙哑。

      幽幽的,从空气中传来一句清晰的话语。
      好像一句玩笑。
      一句真的吓到我的玩笑。
      不再沙哑的声音,他离我这么近,他的气息依然,他看着我,却说了一句残忍的玩笑。

      我抽动着嘴角,眼睛瞪大,说:“彻……”
      话一出口,我便愣住了。
      微冷的手指轻轻碰触着喉咙。
      想不到,原来……我的声音也可以这么沙哑。

      毫无感情波澜的眸,定然望我几眼之后,未说只字片语,却倏然望向倚门而靠的风华,眼角浮现一抹绝美笑容,他说:“玄儿,是你么。”
      宛如一阵风,风华飞扑而过,真真就在我眼前,拥着彻。
      香气撒落在我空举着的手上,遗失了温度。
      然后,我听见风华唤他,水华。

      水华……我听过这个名字。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眼前毫无顾忌地相拥着的他和他,让我觉着自己……很多余。

      寒光闪灼,我勉力支撑起身体,强行上前抓住彻的手臂,大声怒道:“大闷锅,你脑子被毒残还是被挖了眼珠子,病出毛病了么?!”
      沙哑的声音很难听,有种声嘶力竭的感觉,教人无端讨厌。
      风华甩手,将我狠狠摔置于墙角,后脊背一阵剧痛,口中带腥,不住吐了一口血。
      爬起身,我听见一个不再低哑的清冷声音,遥远的,淡漠的,抬头望去,彻揽着风华,伸手指我,低声问道:“玄儿,他是谁。”
      “他……”冷眼一瞥,风华保持着微笑,却冷漠如霜,“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不必介怀于心。”
      胸口冒火,攥紧拳头,我再度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坚定地靠近他们,边走边喊:“彻!你给我清醒点!难道你连我的模样都看不清楚了么!”
      沉默半晌。
      “对不起,恐怕你是认错人了吧?”他抬头,透过阳光,我终于看的真切,那张竟然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而在他眼瞳中倒映的,却是一个满面红斑,样貌恐怖的人。

      那是……我?!

      还没从震惊中醒来,身子便又被飞击出去,伤了肋骨,虚力的身体终于轻轻瘫地不起,半睁着眼,讽刺般的,看着头顶炽热的太阳,身体却如冬日般寒冷。

      我想,我是昏厥过去了。
      因为再度醒来,已是荒郊野外,无力抬眼,发现正正立于我身前的,是风华。
      手指嵌入泥土,我抠着草皮,想要站起来,可是没了力气,只能瞠目怒颜,声音鸦一般嘶哑:“……你究竟对我的彻做了什么!”
      “错了。”微笑着,他只回我两个字。
      “什么错了!”
      垂首,桃花眼媚态澹澹,他握起我的下巴,缓声道:“大错特错,你要搞清楚,水华并不是你的,他,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我守他转世几千年,只为了早日把他遗失在外的仙骨找回并寻着机会使他得以重生……”
      “仙骨……?”下巴被他重重摔倒地上,无力喊疼。
      “反正如今心愿已了,坦白言之也未尝不可。”风华点点头,暖笑如冬,“你之前身上便有他的仙骨,若非有此,蠢傻呆笨的你凭什么方以千年便能得道成仙?”
      冷然一笑,他大力拉起我头发,正对着我的脸,嘲道:“他与我交心数千载,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喜欢你?看看你这丑陋模样,这才是真正的你!明明如此丑陋,却顶着水华的脸,知道么,这几千年来,我真的很讨厌你,就连念你的名字都觉得恶心。”
      “你不过是他的替身,一个窃贼,小偷,还妄图自己是谁……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不要!”狠狠咬牙。
      “不要什么……不要死么?”又是一阵轻笑。

      趁机抓过他的脚踝,狠狠咬伤一口,不由分说,他立即抬腿踢我一脚,见我不动,便伸长指甲生生在我后脊背刮出几道深得见骨的抓痕,尽管我很痛,可是我没有松口,口里充斥着他的血味,说不出的畅快。
      我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畅快,我像被狂烈的火燃烧着,我在笑,我没有哭。

      假如命运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输了的不必黯然伤心,赢的必然得记住,这不过是一场会消失的幻影。
      我想过自己是命运的主角,却发现无意间成了自己的配角。
      我不是我,只是我的一部分。
      多了余的存在。

      可是,我没有哭,我嘶哑着喉咙,我疼痛着,我活着。
      我不哭,是因为我告诫自己,不要听从他人极端抹杀我斗志的话语,也不要因为这些话语哀丧。
      不要让别人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
      虽然我清楚,自己的反抗在风华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抽起接连深刺入胸口的指甲,指尖染了血,我抬不了头,残破的躯壳让我残喘匍匐,本就虚弱地身体只能一动不动任由血液涌出,腥味染草。
      视线渐渐模糊了。
      风华却没痛下杀手,他只是优雅地转身背对着我,恍惚听见一些零碎的话语:“……说起来,这次还真是靠了你,否则光是应付那条半瞎的银龙,恐怕也得大费周折,真想不到他竟为了你宁愿瞎了另一只眼……”
      风声太大,之后的话,我便听不清楚了,也没精力再去听清楚。

      枯草摇曳,沙沙作响。
      指尖停留的血是甘甜的,眼角氤氲,隐隐透着挣扎过后的失败与悲哀。
      我这私有的悲哀,绝对不会哭给他人看,从一开始的悲伤,终于随着一声沙哑抽噎,落在颊边。
      幻想着,幻想着,却终于颤怵了。

      原来,无所归依,满目疮痍的不是躯壳,而是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二十九章 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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