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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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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有一片桃花林,很大很大的一片。夭夭出生时,正是一片烂漫。
夭夭的爹爹说那片林子已经很老了,大概百年都不止了吧,都过百年了啊,想来真的是很古老呢!
夭夭很喜欢这片林子,她是从小看着花开花落长大。
爹爹总是笑话夭夭,说她小时侯总爱说些傻气的话,是个傻丫头。
夭夭就问,是什么傻气的话呀?
爹爹说她总笑灿灿地指着林子里最大的那棵桃树对他说:“爹爹,爹爹,那里,看那里,有人冲我招手呢!”
“爹爹,那是谁啊?”
爹爹笑着抚她的头说:“傻丫头,哪有什么人呀!”
夭夭她们村村子不大,夭夭这样一个水灵灵的俏丫头放在那儿,就似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未绽,已有寻芳人。
爹爹为夭夭挑了好久,指望着为她定下门好亲事。十三岁那年,亲事定下了,是下村口的王家。爹爹对夭夭说:“那是户好人家。”
亲事是定下了,但爹爹一个人孤单,夭夭年纪也小,王家又是通情达理的读书人家,亲事便暂时放下了,于是夭夭出嫁的日子定在了她十六岁生日过后。
夭夭知道自己许了人家。但终究还是一黄毛小丫头。她还是总爱往林子里的那棵大桃树出跑。有时也会在树下沉沉睡去,宁静而详和。她总会睡过头,那时就总是会听着爹爹拉着长长地调子叫着:“夭——夭——夭——夭——”
日子一天天地流转,夭夭又在树下睡过了头,爹爹没扯着嗓子喊她,他是寻着她将她叫醒的。爹爹对着睡眼惺忪的夭夭不舍地说:“你这孩子,怎么又在这儿睡着了呀!是不是有人栓着你和这桃树啊?小时候就冲爹爹说有人冲你招手,怎么这么大了还赖着它呀?王家可支派来做礼服的人了……”
风骤起,很大很大的风。桃叶“沙沙”地响,花瓣舞起,似是刹那涌起汹涌浪淘,一击高过一击。爹爹停下话匣子,转道:“怪邪的风呐,明年可就是新嫁娘了,来,快进屋里去。”说罢,便牵着夭夭回家去了。
林子一直一直地响着,到深夜。
以后的日子,一如往昔,只似乎常常起风,“沙沙”的声响似是有人在唤着谁的名,眷恋而悲伤。
离出嫁的日子愈近,夭夭愈是恋着家,爹爹,还有,还有那棵桃树,莫名的依恋。
如今的夭夭还恋上了爬树,爬那棵桃树。
她总爱环抱着它的枝桠,似乎这样会使她安心。
她与它还有一个小秘密,连爹爹也不知道的小秘密——树上有她的名字——这是夭夭第一次上树时发现的,让她很欢喜,因为那是她的名字。
其实夭夭不识字——她只识得自己的名,而这更是让她欢喜。
天气甚好,正是桃花离枝的时节,夭夭家门前铺着软软的花毯。
远远远远的,传来锣鼓唢呐喜气的声响。
夭夭家里很是热闹,婆家让赵姨娘来帮着操办女方家的打扮准备,生怕夭夭爹爹一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把婚事给办砸了。赵姨娘带着喜娘、媒婆、丫鬟,还有才入学堂的小叔子——赵姨娘的儿子。那小叔子他是粘着来的,说是要见漂亮的新娘子。这般大小的孩子正是大人们奈不住,说不清的年纪,也便允了他。
见了夭夭,那小叔子便也学着那戏文里一本正经的腔势,仰着小鼻子,赞道:“恩,不错,不错,真可谓——可谓——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费了好半天劲才想起了这句西席先生教导过的《诗经》里的话,这小叔子是好不骄傲。大人们见着他这般模样,都被逗得笑叉了气。而那厢,夭夭也已经打扮妥当,于是大家便领了那小叔子一同出了屋子,去等着那新郎和花轿,只留下新娘一人在屋里。
夭夭一个人在屋里,一身的红色,绚目的华丽。
屋子里静静的,只听见有一个极清极浅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灼灼其华……其华……”那声音在屋子里似是无止境地回荡着。
后门一阵开合。
恍惚中有一道红色夹杂在一片粉色里向林中那棵最古的桃树奔去了。
屋前,人声鼎沸,谁也没有看到那飘落花雨中华丽绚烂的红色的绚目模样。
阵阵的锣鼓唢呐,突地惊起一阵高呼:“啊——起火了!快救火啊!快来人呐!林子里着火了!”……
火烧了一整夜,渐渐平息的人群里有忽地惊慌起来,新娘子不见了。
然后的然后,林子那里传来消息,说,那棵最古老的桃树倒了,有一具焦黑的尸身环着它的枝。人们拉开那焦黑的尸身,那枝上分明地刻着两行古老的文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树倒了,那树下有一具与树根紧紧纠缠着的骸骨,骸人的白。
落花意,流水情,孰道无情是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