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皓月》皎皎明月

5、十年

　　我又去了那片青松林,在爹娘墓前焚烧了家中所有他们的遗物,连同过往的回忆,一同变成漫

　　天飞舞的尘埃.有些事情,世人永远无法知晓.比如自父亲18岁在京城目睹娘倾城之舞,从此两不相

　　忘.比如当娘付出巨大代价,尾随父亲回到桑梓,才知他已有妻室.比如娘为了得到父亲,用尽浑身

　　解数,殊不知她早已烙印在他心上.比如母亲有意成全他们,却又真心爱着父亲,所以分明水性纯熟

　　而不自救.比如娘为了赎罪,竟将与爹的女儿送往伎坊,而自己则一心一意地照顾我,视如己出,而

　　比如父亲一开始便了解全部,却终是无法原谅娘,原谅自己,所以他对娘冷若冰霜.又比如见到润芝

　　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娘的女儿,因为再也没有两个人能如此相象,同样的眉眼,同样的忧伤.她

　　的出现是为了报仇,即使她从不肯承认是为了娘,她觉得是我和父亲害死他母亲.又比如她无可救

　　药地爱上他,因此她会在那个清晨说离开,为的,不过是试探他的反应.

　　夫君,你说你的心已容纳不下他人,所以,我选择离开.我只希望看到你明亮的笑颜,所以,请

　　你珍重.你原谅了我对你无微不至的关怀所表现的回避,你原谅了我故意让润芝接近你,你甚至原

　　谅了我故意拿掉我们的孩子.可是,你可曾知道我比你更想拥有她,或者,他.你说,一切如我所愿.

　　可是,我的夫,你叫我如何还能面对你.

　　我剧烈地咳嗽,背靠着青松缓缓滑坐下来,仰头看空中皎皎明月,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距离

　　再次见到他恍惚十年一梦.

　　在儿时的庭院里,又是多少春秋.我安静地坐在秋千上,看树木枯荣,月盈月缺."姐夫到密州

　　了."这么多年来,缄总是告知我他的消息.我微微颔首,他默默走开.一阵猛咳,我低首看着丝绢上

　　触目惊心的血迹.我踏入缄的书房,"我要去密州."他抬头专注地看着我,"我陪你."不等我拒绝,

　　他又道:"姐,我想陪你。"我微笑着看他,手指像小时侯那般抚上他的脸,"我爱你,缄,我最亲爱的

　　弟弟."

　　行前,我去看了他为我造的坟墓,在青松林的另一端.我看到我的墓碑,上刻"妇从汝于艰难,

　　不可忘也."是公公的话,可惜他已在两年前离世,我蓦地释然,在我在意的人眼中,我已然是一位贤

　　德的妇人,兴许,此生无憾.

　　我们来到了密州,我听到人们在议论他,新上任的太守,当世的人杰.我微笑着听完,悄悄

　　地,用左手握紧右手.缄找到了他,我隔窗感受他的欣喜,仔细端详他的脸,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曾

　　经那个俊朗不凡的少年.才惊觉自己也早不复当年的容颜.红颜弹指老,不过刹那芳华.我看到她端

　　点心进屋,笑容温暖而甜美.我看到他们的儿子,可爱得一如当年的他,只是眸中不复见那一轮寥落

　　的月亮.我终于得以心安.因为他的笑容一直不曾改变,即使添一丝沧桑,多一丝无奈,他依旧是当

　　初心怀天下的少年.

　　窗外是爆竹的声响,已到人日了吗?不觉又是一个十年.缄从门外进来,扶我从床上坐起.我

　　想,大限将至."他并未忘记你.""我知道.""当真不再相见?""还有这个必要吗?""姐,""恩?""你爱

　　他吗?""我说过,他知道."

　　午夜梦回.梦中之境,清晰明了.我支起身子,看窗外数十年不便的月色,静听生命自体内一

　　点一滴地流失,意识开始模糊.青翠苍劲的古松,少年问女孩,"这里面是谁?""我母亲.""你又是

　　谁?""你可以唤我弗儿."

　　……"弗儿,我要娶你.""知道苏小小吗?""我定不会让你痴等至魂魄飘零."

　　远去的,少年的背影,小女孩轻而坚定的声音:"好,我等你.即使穷尽一生,也会等你."

　　是的,他知道.

　　你一直都知道.

　　子瞻哥哥,对不起.还有…

　　我爱你.

　　江城子 苏轼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