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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雁落平沙 ...

  •   正是山坡那一树繁花尽绽的季节。

      他玄衣漆目,含笑立于树下。背后是清冷的月。风中是清冷的香。

      那柄剑在他背上,剑尖闪着森寒的光。夹杂着一抹淡淡血色。

      你终于来了。他说。抬起手来按了按眉角,擦掉本要滴落的血滴。

      我望入他眼,扬起眉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见。本以为这约你不会赴了呢。

      怎会。他也笑,等了太久了。

      也是。我点头侧目,缓缓打开那柄紫竹骨扇。其实我也是。

      ---------------

      第一次与他相见是在京城里。

      我是千金缠身的纨绔子弟;而他是寒酸潦倒的市井少年。

      我这边是浩浩荡荡的家仆玩伴;他那边则是孑然一人。

      怎能相比。

      我挑了挑眉,便果然看着他眼里冒出的被挑衅的火焰。

      他与我平生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恶贼。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时我看到那口排列紧密的白牙,当真是一口好牙。

      所以在他出手而我身后的人蜂拥上去前,我还是来得及喊了一句小心别磕着了他的牙。

      第二次与他相见是在扬州城里。

      我那时是御点的钦差;而他则是小有名气的孤盗。

      进入扬州的第一夜他便已斜着寒凉的冰刃架在我脖上。眼神冷冷。不复当年的冲动。

      他与我平生说的第二句话便是,狗贼。

      风吹起那角面罩露出的那口牙却还是依旧得白。

      换了一个字。我对他笑笑,抽开手里折扇身姿潇洒地扇了扇风后道。却怎生生跌了几个档次。

      我用扇尖轻挑他下巴,小声笑道,不会真是为之前跟我抢个包子不成沦落至此罢。

      他手中的刀刃立刻抖了一抖,脖颈里顿时一湿。我眼角瞥到他身后那几个影子也前靠了几分。

      在他眼神恼羞成怒的一瞬间我便已出手。没留下任何机会,那枚小小银针已没入他咽喉。

      第三次与他相见是在金銮殿上。

      我已贵为太子;而他则是异国的使臣。

      我对着恭敬叩拜的他笑得风雅。他抬起头来时眼神依旧凝邃。

      他对我说的第三句话是,臣叩见太子千岁。

      我嘴角不可抑止地扬起。

      只是那日下朝回府,迈入后苑时便看到亭里那笔直立着的人。

      他转过头笑得张扬。我顿时眼角有点微微刺痛。

      多谢太子不追究之恩。他一偮而地。我伸手扶起。只是我在看到他喉头那点红砂时动作之间多了些七零八落的复杂情绪。

      之后三哥便蹙眉警醒,这人来历蹊跷。而一旁的五哥则沉默无言,放飞了廊下那只苍隼。我笑而不语,只顾饮茶。

      隔天便传来,使臣馆便传来有刺客的消息。

      父王大怒,点我去查明此案。只是如何查,由我决定。

      当我撩袍踏入那一地瓦屑的使臣馆内,推开那朱红重门,感受到胸口裹着白纱斜斜倚在榻上的他射来的目光。

      他说,我知不是你。

      半晌后我对他笑,你怎知?

      他也笑,毫不在意唇角溢出的血迹,你要杀我早杀了,何必等到今时。

      我又笑了一笑,这倒也是。说罢一旋身坐在床尾,淡淡问道,伤势如何?

      他笑得风淡云清,厉害之极,右臂武功皆废。

      我唔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坛幽香后,轻叹。只可惜了你那套右手剑,平沙落雁。

      他不语,却收了唇角笑意,只望着我。

      我们对望了一阵,还是我伸出手去,擦掉他嘴角那抹猩红。站起来转过身去,道,好好歇息。

      ---------------------------
      哪个是真正的你?我看着手上那柄残破的竹扇低低笑道。腕上一抹血痕。

      你说呢。他抖掉森寒剑尖上的血珠。见血封喉,果然是柄好剑。

      我侧头望着他,坦坦地笑,我怎知。

      他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不知也好,我便如此送你去阴曹地府见阎王后再问个明白吧。

      说罢剑出,我立在原地笑看那剑尖飞速而至。如同他的漆眸。

      剑透体而过时眼前浮现的竟然还是他那口白皙如玉的玲珑碎牙。漂亮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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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便知他们身份悬殊。

      莫说他那身昂贵衣料,单是他顶上那抹额上的宝石,一看便知是璀璨的南海明珠。

      只是这般身份的人,竟还与他这个身份低下的小子抢包子。简直荒谬。

      本是被欺负惯了的,却不知那天被那人触动了他那根神经,他就是忍不住怒气,忍不住对他像被抖弄急了的狗般咆哮露出獠牙。

      谁想他只是一笑,对那数计团团围上的家仆们清淡道了句,小心别磕了他那口好牙。

      被五花大绑到王府被扔在尘地里时,那人走近用扇尖抬起他的下颌,从上自下地端详了一阵道,长的倒是俊俏,只是身子骨太弱了。

      他被堵着嘴,呜呜做声地狠狠瞪着他。那人望着,突然间灿若春花地一笑,仰首,阿立,隼若有空就让他填罢。

      隼是他名下的暗杀门的一支。他一进入便吃了不少苦头。只是有吃有穿还有人教武,比起在外面孤苦零丁要好得多。他不聪明却也不至于傻得把生存的机会往外推。

      于是那样一过便是七八年。

      他已是隼的精锐。暗影。听从于那人之下。一声令下无论人命还是财宝都要精准迅速地拿回来。而他是中最明锐又最沉晦的。

      那人在这七八年里赏赐时却见过他一两面,只是一扫而过,全然忘记的样子。

      他自然有些恼怒。只因自己时时刻刻记得少年时他挑起他下颌时高傲的不屑的笑。

      他暗暗咬牙,要撕碎那抹笑。

      又过一两年。皇宠渐重,那人被钦点要南下巡视漕运。

      正是宫内闹得凶的时候,于是总管阿立替他点了几个人贴身保护。自然有他。

      路上也着实惊险。未到扬州时便已折了几个好手。

      最后那个十一爷派来的人也阴险。被他一剑刺穿胸膛时竟仍撒了一把目中无仁出手迷了他眼。

      瞬时他便失了视力,那茫茫黑暗让他惊惧得几欲横剑。

      却被一双手按了。

      盲是盲了,但嗅觉听觉仍在。他做暗影如此久,熟悉那人味道,也熟知那人声音。

      他对他说,莫慌,目中无仁我有方解。

      听到那句他差点喜极而泣。只有牢牢牵住那人指尖,亦步亦趋。

      那人有方解,只是那方是欢门醉。乃春宵一度之药。那人却不告知他,只是化开来喂他服下,便等在一旁看他失控。

      不知他安得什么心。

      等天明了他醒来,用复明了的眼看到自己身上那羞耻的痕迹,恨得几乎要嚼舌自尽。却又被那没齿的恨意生生按下。

      等他提着剑冲入那人房里,那人正收笔敛墨,见他进来便望过来,又是灿若春花的一笑,道,觉着你也该醒了。

      他一下子愣住,只因看到那人案上雪白宣纸上用浓浓徽墨写下的四个字。

      雁落平沙。

      那人面容平静地走过,提着那幅字问道,喜欢么?

      半晌他从那幅字上收回眼光,抬头望他,瞬时间不知是些什么感情,手中那柄剑便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平沙落雁。是他在隼里的绝技,右手剑。里面却也包含着他的名字。在最初的某一刻,他何曾几时在那人领赏时平淡提过。

      难得他竟记得。

      最后只觉那人用温热嘴唇贴在他耳畔,缓缓道了一句。

      他却没听清。但胸口那积郁了许多年的气却在那时消散殆尽。

      只是这份情到了扬州后便消弥无踪。

      那人当着他的面,笑眯眯地对那满脑肥肠对他一脸色欲的漕运官点头,吹了一口茶,语气清冷。

      有何难,我会派人亲自送到。

      他手脚冰凉,却仍立在他背后。只是提着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

      晚上他便换了夜行服逾窗而去。割了那漕运官人头提在手里,把剑横在他颈上,对他冷冷而视。

      他知,他身后那几个大内高手都准备着伺机而上捉捕他这凶犯。他这王爷府里的暗影也曾奉令在江湖上出入混了个名号。他们不识,只知他劫富济贫来了。

      那人透亮的眼盯着他瞧,怯也不怯。似极多年前一幕。

      他恨极,脑中转了无数遍,却只是启齿吐出俩字。狗贼。

      对面人翩然一笑,拿起那紫竹骨扇勾起他下巴,道,不会真是为之前跟我抢个包子不成沦落至此罢。

      他瞬时脑中蓦然一响。

      几日前他们曾还亲近玩笑。少年时那包子,是他终究不肯放下的执念。孽缘似乎从那时就开始了。

      而那人竟如此容易的舍弃了。他却捉着一直不肯放。

      蓦然有些酸意泛上胸口。提着剑的手一抖,便看着那人如玉的脖颈留下一行血迹来。

      他瞬间五味杂陈。到最后恨意却最多,恨那人已对他下了狠手,更恨自己居然在前一瞬心软。

      他手中剑掉落时,眼中的一滴泪也随之掉落。

      再醒来时眼前漫漫一片黄沙。

      而咽喉间那枚银针也被吸出。只是生生毁了一副嗓子。留下一粒朱砂。

      收留他的是异乡人士。有缘救他一命。便随他去了异国,改名易姓于是落地生根。

      又是两年。

      异国小而贫瘠。但武士骁勇。异国国君见他剑术刚强,又通语言,便命他为使臣出使邻国觐见。

      他一踏入那金銮殿内,便看到那人端坐君王身侧,对他遥遥相视。

      之后他去了太子府,见了那人便俯身下去,一偮到底。那人在扶起他时眼光在他喉间微微滞留。而两人却都面无表情云淡风轻。

      只是他明白那人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他警醒着提防着。却始终没想到那人竟能狠到出动隼所有力量来扑杀他。难道只因他与他又旧缘么?

      那人到底怕他什么?

      当他最后被刺客刺穿右肩时他明白了。那人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毁了他的右手剑,平沙落雁。

      那人已下定决心要忘了他。不如他一般,依旧下贱地希冀着那人能如他般对他还有点点眷恋。

      于是在那人踏进来时,他对那人笑了,道我知不是你。

      只因恨意不绝决意不放。

      于是在那人被他尽断筋脉问他哪个才是你的时候,才真正死心。

      看着那剑尖透那人胸口溅出片片血花,那人抬起头对着他依旧那般笑时,他忆起,在他离开时他伏在那人耳畔告诉那人,你登上位之时便是我取你性命之时。

      我要你看着我的脸死。我要你生生世世记得我。

      ------------------------
      我抬起眼来,想要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却力不从心。

      他望着我笑,眼睛里却滚出水滴来。那口牙晶莹剔透。

      我垂头看了看那剑没入的地方,轻笑一声,有些悲叹。

      抬起脸来平沙,让我看着你死。

      他神色愣了一瞬,陡然松了手。我胸口蓦然一痛。血滴顺着剑柄滚下。我颓然跪下。

      一双手臂蓦然之间伸过来抱住我的头。一个嗓音在耳边低喃。甚低沉,也甚颤抖。

      落雁落雁。我带你走。

      我轻扬唇,阖上眼。

      眼前是多少年前他立在我面前,表情是极力镇定下的平静。

      叫什么?我问。

      他淡薄的嘴唇一动,眉一扬,唇齿分明。

      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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