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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章 鸾驾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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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下诏,靖王爷之女宁安郡主秋梦边受皇封仪征公主,奉命和命萨罗部,一月后启行。
举国震动,人民奔走相庆。
对于边患不绝造成的无数民夫被征戍边和两国交战引起的重大伤亡,民怨积累已久。而今次的和亲,代表了某种和议的达成,从今以后,大概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边地和平就有了保障。
圣旨降下后这一个月过得淡如古井水,秋梦边每日里只是绣花弹琴,偶尔进宫承宴,并接受礼仪训练,熟悉库勒民情。与寒星的相遇,似乎已经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了。她现在贵为皇室公主,离那个江湖,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秋梦边倚窗坐着,凝视着窗外。视线被逼近窗前的花树丛丛挡住,看不到更远。它这一挡,生生地把所有的情绪全都压逼在秋梦边身上,连释放都不可能。
“梦儿啊。”靖王妃一面帮她收拾几件重要的衣服,一边叹道:“你父王教给你的话,可都记住了?”
秋梦边微微一笑:“嗯。我失踪是到相国寺替父亲还愿,并不是被人掳去……”
“还有呢?”
秋梦边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反而静静地双手交握坐在锦凳上,惘然地叹了口气,玩笑似的问道:“娘,萨罗的王是不是很老啊?”
半晌没听到回答,直到秋梦边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母亲,王妃才惊觉。暗拭眼角的泪水,王妃失笑道:“怎么突然这么问……也还好,据说今年是四十四岁,正值盛年。”
“四十四岁还正值盛年,那我就是幼儿……”
王妃半是哀怜半是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叹道:“以后这种无礼的话,可不要在你丈夫面前说出来啊。”
秋梦边两眼望着镜里,手里握紧了玉梳,低声说:“那我应该说什么?应该说,‘和气通商’?”
王妃闻声抬头,猛得看到令她怔忡的景象。女儿漆黑的长发松松地垂在肩背,衬得那细瘦的身躯羸弱不堪。而镜中反射的容颜,美得令人咋舌。但靖王妃一眼对上那镜中的双眸,顿时觉得鼻子一酸。往日里无忧无愁的清澈的眼睛,突然之间就盛上了茫然和孤单。看得人倍想生怜。
真是……女儿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了?一恍然间,仿佛那个绕膝嬉笑的小小孩童还在眼前,眨眨眼间,居然已经要远嫁天边。王妃突然落泪:“梦儿,你还记得姨娘吗?”
秋梦边平静温雅地仿佛精致的人偶般,眉间不见忧愁,只是语气间那事不关己般的漠然让人觉得,她已经全然不是昨日那个天然无忧的少女了。
秋梦边喃喃道:“记得是记得……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吧?已经记不清样貌了,只觉得很美。”她抿嘴微笑,尽力跟母亲搭话。
靖王妃伤心地叹了口气:“你忘了也属常事。想我那个心机浅得跟碗水似的小妹妹,她入宫的时候也是像你这般大,偏偏一进宫就像老了十岁的。不到五年,就病逝了,连个孩子都没来得及留下……”
提到这些妇人之事,秋梦边觉得脸有些发烧,又不好接话,只得悄悄垂下头去。
靖王妃望着女儿的娇羞之态,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是忍俊不禁,又是伤心难耐,只得叹口气低声说道:“这些事,说不得还是要注意的。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身边又没个相熟的老嬷子跟着,真担心你不懂事……”
秋梦边听她说得心酸,想起自己要离开父母,也觉得鼻子微酸。她勉强笑笑,举起锦帕轻轻为母亲拭泪。帕子拭到眼角,手指下感觉松松的,才惊觉母亲已经老了,有皱纹了。
秋梦边忍不住落泪,轻轻地伏在母亲膝头,哭了起来。
“公主殿下,老臣向公主殿下问安。”一个苍老肃穆的声音突然沉沉地响起。
秋梦边吓得抬头,一看之下更惊,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失声哭叫道:“父王,不要这样……”猛地被一种疏离感所袭,她又恐惧又无措,害怕地心底一片冰冷。
一身朝服的父亲却用力把她拉起来,严厉地瞪着她:“公主殿下!君臣有别,以后公主殿下嫁到西平郡,要恪守上礼,以维护天朝威严为准,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的笑话,一定不能再闹了!”
靖王妃吓得心惊胆战,正欲开口为女儿说两句,却被靖王爷严厉地一眼扫地噤若寒蝉。
秋梦边被父亲推着,跪也不是,站也不是,眼睁睁看着老父亲恭恭敬敬地一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几乎不知身在何方。
靖王妃望向女儿,只看到她小脸苍白,牙齿咬得嘴唇发青,眼神空落落地一片。靖王妃忍不住了,扑到丈夫身边,哭道:“你可怜一下女儿吧,好歹我夫妻俩只得这么一个女孩,辛苦养了十七年,怎么你就这么狠心!只要她一天还没嫁出去,管她什么郡主公主,便还是我们的女儿!可怜她孤零零要远嫁了,你这个当爹的一点安慰都没有,反而整日里训斥……”
靖王爷的脸色有些松动,但却嘴巴一拗,紧紧忍住。
靖王妃仍是哭泣不止,周围侍女见情势僵着,也随着靖王妃跪伏了一地。
只剩下秋梦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父母,一句话也不说。
她总觉得眼眶酸热,似乎随时会流下眼泪来,但不知怎么,却最终没有流下来。半晌,她微微一笑,喃喃地温柔地说道:“父王母后不必争执,儿臣会如命嫁到平西郡……今后谨言慎行,以奉国体,请父王不必担心……”这几句话呢呢喃喃,说着说着便有些摇晃了。
靖王妃吃惊地呼喊:“梦儿!”忙扑上去扶她。
秋梦边却只是摇晃了一下,随及站稳了。搭在母亲的手上,她静静地望了父亲一眼。
靖王爷没有反应。
秋梦边嘴角浮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轻轻地向母亲一礼,随及走入内室垂帘,不再见面。
这一个月虽然难熬地慢,却也总是到头了。
仪征公主的鸾驾,就要出行了。
靖王妃细细地为她化妆打扮,垂泪送行。靖王爷却只是严肃地守在门外,一言不发。
皇上并没有亲自来送,宫中派出皇后作为女眷的代表,礼祝送行。秋梦边望着高踞凤辇上,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皇后娘娘,心里却无法把她跟母亲口中那个迫死了小姨的恶毒女人对照起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么?秋梦边淡淡地一笑。
送别的仪式冗长复杂,令人疲惫。秋梦边昏昏欲睡却又强打精神地坐在鸾座上,先是接受礼部的奉迎之礼,接着有皇亲国戚与六部官员列队礼送,最后才是萨罗部的使者。
秋梦边着意扫视了他几眼。萨罗的使者起初是见过秋梦边的,当时她尚未受封,尤是郡主的身份。经历了秋梦边被掳的风波,使者也曾一怒回国,却被半路追回。但明显他并未完全释怀,瞅着秋梦边的眼神,虽有惊艳,却难掩疑忌。
最后,靖王爷夫妇来到轿前,最后盯瞩送别。靖王妃刚跟秋梦边对上眼,泪水就你泉水一样下来了,哭得几乎不能站立。靖王爷皱眉不豫,低声喝止她,却不见效,只得命府中侍女将她拖离驾前。秋梦边心知离别只是早晚,即便多看几眼,又有何益?
当她心里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感觉脑中一激灵。
即便多看几眼,多处几天,又有何益……
秋梦边脑中突然一热,一撩车帘向周围彷徨环顾。跪送的臣民张目结舌。
父亲的怒喝仿佛远在天边,她耳际嗡嗡的,只是天地间空荡来去的风——寒星,没有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么,就算他活着,也未必会来送她。所以,或许他还没死。或许他正接受紧锣密鼓的治疗,分不开身。秋梦边胡乱猜想着,悲喜交加,无端失落。
靖王爷眼神中尽是惊惧和恼怒,低声怒吼:“不要失礼!”
秋梦边被吼得心中抑郁不堪,索性沉默了下来,静静不语。
“为公主放帘!”靖王爷轻声吩咐站在轿侧的陪嫁侍女纹朱和画碧,“仔细鸾驾。”
纹朱和画碧齐声应了,伸手去放轿帘。
红色的轿帘上密密地用金线纹着百鸟朝凤,掀动间被阳光反射地有些刺眼。秋梦边下意识地想遮眼,就在这一瞬间,她隐约看到父亲眼中似乎有些闪光。
父亲老了……秋梦边突然心中一恸。她忽地伸出手去,握住父亲的大手,哽咽着说:“父王保重身体……”这话说出来,却只有更痛。此时此刻,纵有千言万语,又有何用?再也留不住牵挂了。
靖王爷诧异之后,顿时老眼发红,他轻咳一声,有些局促地偷眼向周围瞧了瞧。
秋梦边望着他的样子,突然有些想笑,泪水却比笑先出来了。从来不知道,父亲也有这般儿女态的时候。
靖王爷反掌握住她的手,秋梦边觉得手中硬硬的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靖王爷眼神仍旧没有直视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别让你母后担心。”接着便走开了。
秋梦边觉得自己很有扑到他怀里哭一通的冲动。这个老爹,怎么会那么讷于言呢?而今分别在即,她只能呆呆地望着年迈的父母,心如针扎,无可奈何。
所幸……她远嫁了,皇上应该会照顾自己的父母吧?毕竟靖王爷虽然无权无势,除了爵位和例银便只剩下在国子监的虚衔,但毕竟无甚野心,忠诚贡献,又从命将唯一的女儿遣嫁北疆,一定能够得上体恤吧。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