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谣》妄仙

2、隆冬钟声（下）

　　建安的雪纷纷扬扬地盖了京城一地，就连宫中也见得到一隅白雪。谢疏处理好了奏折公文，难得偷了个闲去推开御书房的窗子，倚着墙欣赏欣赏雪景。
　　这里始终是不同于平州的，平州的雪是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建安的雪则是落地无声为建安增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雾。
　　谢疏突然感到了困乏无力，他体质本就不佳，前些年的建安之乱造成的创伤细细养了这么些日子也并不见得就恢复了。
　　明明没有寒风吹来，谢疏坐在温暖的御书房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他只觉得手脚突然变得冰凉了起来，心里也不太安宁。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李公公？”谢疏慢慢将窗子合拢，唤了站在门前立着等候吩咐的李公公。
　　李公公怎么担得起谢疏这样的称呼，连忙到跟前就要给谢疏跪下：“太子殿下，奴才可担不起太子殿下一句李公公，折煞了老奴。”
　　谢疏原本在喉中的话打了个转儿又吞回了肚子里去。他呵出一口气来：“派人去传兵部尚书宋大人来。”
　　傅思战死的事情和泰丰帝的死被谢疏压得死死的，就怕噩耗传至傅聪那边引起他的生疑。他将宁忱压在了傅聪身上就是为了表示自己对其的信任和对傅家的信任，如今傅敏傅思都亡了，传到傅聪耳旁只怕是连宁忱都有性命之虞。
　　傅聪忠于皇室，但并不愚忠，否则也不会在繁花谷一役之后，诛杀泰丰帝派去的督军何必贤。
　　只要谢家皇室还留有可为明君的血脉，傅家定然会支持。他们从来都忠的不是谢家皇室，而是明君。
　　皇帝出身谢氏只是让这个正统更易于让百姓接受让迂腐的书生无话可说。
　　建安的雪都愈发下得大了，平州只怕是早已冰天雪地一片的皑皑白雪。谢疏有些担心粮草，又因为近来的事情而感到压抑。
　　朝中又开始参议要为他的东宫塞上一些个良娣侧妃之类的了。说是太子妃一年来无所出，不能瞧着皇室血脉就此人丁衰落下去，总该有个新鲜血液注入。
　　谢疏一想起此事只觉得头痛欲裂。
　　外头的小太监朝着御书房内传了一声兵部尚书求见。
　　宋还明来得极其的快，他知道谢疏不会因为一些小事情派人特意来传唤他。得了令就连新婚的美娇娘都弃下，备着马车与李公公一同进了皇宫。
　　谢疏遣退了伺候的宫女奴才们，这才掩上了窗子，彻底封掉与殿外的最后一丝牵连。
　　“殿下？”宋还明有些迟疑地唤道，他从未见过如此惊慌失措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在颤抖的谢疏。
　　谢疏扶着朱红漆木窗沿，尽力平复突然狂乱的心跳。待到稍微能舒出一口气时，谢疏借着窗沿站起来，坐到御书房的金椅上，仿佛刚刚一切只是宋还明的一个错觉。
　　“啊，来了。”
　　谢疏注意到了一直在用忧心眼神看着他的宋还明，尽力展现一个宽慰的笑来。
　　宋还明依然是端正着姿态，装作刚刚谢疏慌乱虚弱的一刻时他尚未到来毫不知情的样子，规规矩矩对谢疏行了一礼：“殿下。”
　　他还穿着一身薄薄的常服，连个外衣都来不及穿上仅仅是披了个袍子就匆匆赶来。
　　“殿下此次传唤，不知所为何事？”
　　宋还明低垂着头，不肯抬起去看谢疏的神情。他有些隐隐约约的忧心谢疏的病复发但不敢直言也怕是自己多想。
　　窗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天气愈加冷了起来。碍于谢疏的身子骨，御书房内根本不敢烧银炭，宋还明又穿得单薄，难免打了个寒颤。
　　谢疏自然是注意到了。
　　他搁在书案上的手敲了敲桌面，敲起了宋还明垂下的目。
　　“给傅将军那处的粮草，可到了？”谢疏并没有要与宋还明绕弯子的心思，直接与其开门见山。
　　宋还明的眼神明显一怔，俨然是没有想到谢疏急匆匆派人传唤他来，竟是为了运送往平州给傅聪的那一批粮草。
　　一时之间，宋还明竟不知如何作答了：“这......”
　　见到如此反应，谢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往日的风华温和在片刻间化为泡影，只有那双阴沉得能杀人的眼睛。
　　“粮草究竟出了何事迟迟未到平州？”谢疏的声音隐隐约约含着怒气。
　　宋还明只得立刻跪伏下去以暂时平息谢疏的怒火。他伏低了身子，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来回应谢疏：“回禀太子殿下，押送粮草的罗毅，在粮草途经汉州的路上被人刺杀，大批粮草也被放了火。户部尚书乔仁平已经在令人往汉州蕲州去购置粮草以弥补。所以才会......”
　　“谁动的手查清了吗？”
　　谢疏略微摆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来。
　　后头的话对他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只需要了解粮草未到的因由。比起那些冠冕堂皇又好听的，他更喜欢直截了当的东西。
　　宋还明状若扼腕长叹：“似乎是，贾塞川的余党。”
　　在听到贾塞川的名字后，谢疏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了起来。
　　“贾塞川的余党？”谢疏嗤笑一声，不屑道，“他们可真是神机妙算，竟然能算计到运送粮草的行经路线。”
　　宋还明的脸色在谢疏说出这番话后顿时就变了。
　　“令虚病死后，贾塞川的那群残余就是一群纯粹的乌合之众。也就在平州意图反抗的赵扬帆算是个稍微有些头脑的。就这些人，你告诉我，是贾塞川的余党所为？”
　　谢疏声声力责，颇有些咄咄逼人之势，讲到怒处他拍桌而起，君王之威铺天盖地而来，压抑得宋还明有些难受。
　　宋还明有些后悔想对谢疏隐瞒下来了。这个男子已然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太子了，他终究是要登基称帝的。如今的手腕头脑已然已经有了雷厉风行的帝王姿态。
　　他跪在地上叩了个首，态度端正地认错：“殿下息怒。”
　　“是，泰丰帝的手下吧？”谢疏并没有理睬宋还明的认错。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踱步至宋还明跟前，半伏身子道。
　　如今的谢疏连称泰丰帝一句父皇都不愿意了。
　　聪敏如宋还明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顿时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极了，竟然还会认为谢疏对于泰丰帝至少还有一丝父子感情在。
　　宋还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殿下聪颖，臣猜测是，皇上的那一批叛离的暗部动的手。”
　　暗部统领岳苍岚早已归顺了下一任帝王谢疏，如今还能对粮草动手的只有消失掉的部分暗部残余。
　　谢疏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阴森森的怪可怕的。
　　“他还真是，死了都能给我来上一击。派人刺杀了阿煜和十弟妹，又是让傅家与我渐渐离心。最后迫使我迎娶太子妃之后，再将阿忱送去平州平乱。如今竟然是，连阿忱和傅聪最后一丝生路都要埋没。”谢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了这一番话来。“为了坐稳他的帝位，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虎毒都不食子。”
　　宋还明低头只当不闻。
　　这些话本就不应该他听的。
　　“来人。”谢疏神色阴郁地勾唇一笑，“泰丰帝驾崩于薄恩宫，举国报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