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鹿》泛海潮

3、灯笼猫

　　抬头看天，时间过得差不多了。周行预备去衣服铺买了布匹染料回去。一旁的月坡正听着唱诗人吟唱得味，正要提醒他，侧身之际，看到远远有个人奇奇怪怪，凑着鼻子四下嗅，顺着周行二人来路就挨了过来。周行下意识手握了握酒提子，看那人越来越近，脸上一副餍足之相，周行又下意识解下酒罐，抱在怀里，越抱越紧，来者不善。
　　来人是个中年人，看举止并没有中年的持重，反而每个动作表情都充满了还没被岁月涤荡尽，多余而溢出的力量，如果喊这个人去挖土蜂巢，他一定会跳起来答应。
　　他对着周行，看了又看，突然眼中蓝色精光一闪，周行只觉自己神识海上扫过一双眼睛，整个人都被看透，自己那刚刚开启还不着门路的神识海如同杯水，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这人动用高阶神识探查自己不知所为何来。
　　“小兄弟，你是不是来自星坊？木兰？木糖莼他还在？”他一句连一句问得急切，问到第三句突然改为神识交谈，那说的话直接在周行神识海上空轰隆隆响起。
　　周行先是点头，后来忽然神识海上响起声音，被吓了一跳，强作镇定，再次点头。
　　那人几乎跳了起来，说道:“你酿的酒？你也会酿酒了？我真是好运了。快快，把这些酒都给我。”
　　周行见过的酒鬼都是那种一纵酒就会把持不住，他是还没纵酒就已把持不住，那癫狂的样子让人看着有些害怕。
　　周行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来人并没有恶意，还是匆忙递去了酒罐。
　　那人单手托在手中，一仰脖子就要喝，想想又接过周行递来的酒提子，舀了一勺，先是嗅了嗅，眯着眼睛说:“你加了玫瑰，还有蜜糖，酒也是好酒。你知道当初木兰选址，可也是因为你们那星坊旁有一眼好水。”
　　周行听出蹊跷，此人恐怕是义父旧友，愈加不敢怠慢。
　　那人又用鼻子深深嗅了一下，这才一口饮尽，口中不住咂摸味道，十分满意地收了起来，然后反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鸡蛋大小萤石，说道:“这是一枚好东西，聊充酒资。你用上等星尘温养，等你开灵的时候可以备用。”
　　周行犹豫了下，还是伸手去接。入手触感温润，如同一枚活物，似有温度跳动。他正要细细端详，忽然眼前一阵乾坤突变，整个人身体原地未动，却觉人已在一片怪异之地，四下尽是无数风景，时而人在树下，时而俯瞰大地，时而是附在一条野猪身上，狼奔豕突。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忽然耳中有人说话:“莫要惊慌，你我正在他人神罚领域中，恪守本心，不可动摇。”
　　神罚，这是高阶齐物者用神识力场互相交织较量心性的斗技方式。
　　周行一时十分慌张，但被人提醒，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狠意，突然振臂一挥，荡开无数纷扰，人突然一定，周围景物居然立时消散，眼前一片风和日丽。
　　刚入定心神，耳畔传来另一个人声音:“哪来的破魔？——怎么海眼人里也有齐物者？看你修为不弱，可愿再与我砺体较量一番？”
　　中年人嘿嘿一笑，“阁下当世强者，我只是一个无名后辈，哪敢造次。”
　　“我跟随你们月余，你不惜暴露身形为的就是这坛酒？”
　　两人再说话，周行只觉眼前一亮，再一睁眼已经是身在高山之巅，眼见那中年人趴在一块大石头上，仿佛在游泳，四肢伸展划动不止，不时还抬头仰脸换气。他一旁不远一块平坦草地上则侧卧着一个老者，鹤发童颜，脸皮红润，正一手挖着耳朵一边继续跟旁边中年人说话。
　　他朝周行遥遥一眨眼，问道:“这酒是你酿的？”
　　周行点点头，看那老者正环抱着那酒罐子，有点犹豫，自言自语道:“我百年未得寸进，游历三界寻找契机，今日心绪浮动，莫不是要我去涉足酒道？当年青龙主他老人家不就是一个酒徒？”
　　话到这里，他一招手，凭空出现一把青色小剑，似在询问，我要不要喝点呢？
　　那青色小剑忽然腾空，绕着这山顶平台飞了一圈，然后落在那旱泳之人身边，用神识之音说道:“你抢的这人的酒？你喊我小人家干嘛？想喝就喝呗，青龙主他好几次突破都是在大醉之后，你可以试试。”
　　说完他拔地而起，飞到了周行身边：“神识浑浊，污秽肉身，你难道还能当酿酒的酒司？”
　　周行虽然可以听见他神识之声，却不知道如何用神识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想想又摇头。
　　那小剑顿了顿，绕着周行又飞了一圈，语带不屑和嫌弃:“头都摇不好。”还要再说，那老者腾地一声坐了起来，摘下酒罐盖子，端起酒罐，仰头就喝。一阵猛烈咳嗽，放下酒罐就要开口呵斥咒骂，又忍住。
　　周行一旁用手指了指一边的酒提子，提醒示意。那老者犹豫了下，用酒提子又喝了一口，然后一饮而尽，顿时脸色红透，连脖子都红了，口中说:“这酒好，好晕人。好晕。”话没说完人仰天便倒，醉死过去，人事不知。
　　周行还没说什么，那青色小剑飞到那老者身边，绕着他飞了几圈，用剑尖指着他脖子比划，又改用剑刃。自言自语道:“我要不要趁机做了他？连青龙主都没能跨过九九，不过……”它又在那鬼鬼祟祟，忽然朝那罐酒过去了，不知要有什么作为，没听说过一把剑也要喝酒醉倒的。
　　这时那原本还在旱泳的中年人已经醒转，他席地而坐，右手一拳打在左手上，“哎，好险，我差点脱光衣服游泳，以后再也不跟高阶神识神罚了。”他刚自悔完毕，就看到一旁醉酒的老者和那柄靠近酒罐的青色小剑，顿时须发竖起，一手拍在脑袋上，口中不知说些什么。
　　顿时一只大猫蹲坐，身高有三尺，浑身皮毛漆黑如墨，肋生双翅，薄如蝉翼地贴在身上。身后一条细长尾高高竖起，在那优美的弧线末端挂着一个泛着一点荧光的拳头大白纸灯笼，偶然摇晃，一双蓝宝石般猫眼，睥睨着青色小剑。
　　青色小剑自然也发现有人盯着他，他人性地转身，对着这只古怪的灯笼飞猫，问道:“要打架？我可是太喜欢打架了。”
　　中年人没说话，那灯笼飞猫喵了一声，舔了舔爪子，说道:“许不坏，你居然为了一滩臭水来叫我？”
　　“这柄青色小剑古意盎然，用他供你磨爪不是很好？”
　　话说完飞猫就已经窜了出去，一道黑色风斩斩向青色小剑，小剑原地消失。顿时青黑光华闪动，围着山顶，越飞越远，越飞越快。
　　中年人，自黑青离开，就将酒罐抱在怀中，用脚踢了踢躺在一边的老者，一拉周行，一边说:“快走，这人怕是已经到了九轮境，神罚领域如此厚重细润，一会醒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对我们。”
　　周行再一转眼又回到集市，人还在原地，那唱诗人才不过又多唱几句，原来方才惊心动魄只是须臾之间，他一拍月坡肩膀，催促道:月坡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过三祖堂，然后再去集市买些布匹染料。
　　三祖堂在集市中心，供奉着三位人族始祖，通常从四下来的人都会在穿过集市的时候来祭拜，手无祭品无妨，在大门外遥遥一拜也可以。
　　正中云麓王，左右木君子和岩帝。传说岩帝自海中破开波浪，在东海登临处登岸，选了秽土大陆南端商河右岸最肥沃的安澜大草原生根延续，繁衍生息。而后五百年有木君子为人类带来了齐物法门，自此平常人也可追不朽不灭，人族产生了第一代齐物者，妖族也借助人类的齐物路数，诞生了第一批妖修和二次开灵失败的半妖。再后两千年云麓王在第一次妖灵大战中，为人族争取到了秽土的商河左岸，迫使妖族兽海北迁至边境雪山之外。这是近万年前的事，因为三人也是人族祖先，所以才有这些至今漫漶待尽的历史遗迹存留在世俗界。
　　前面所说的七英雄，发生在距今天一千余年前。人族为了彻底斩断不断南下犯界的妖族之患，再次借着灵妖两族之争，以绝大代价，牺牲七位九阶齐物者，将妖族赶出百花草原，同时当时的齐物十宗门按照宗门强弱，在雪山各处隘口上驻扎了不等数量弟子门人，有的宗门就将下宗门设在雪山隘口。
　　这里所说的是故事的背景，离着故事主人公遥远。
　　然而众山为小是出绝顶，怀抱众生的人必然在俯瞰众生。
　　一个普通人如何去对待至高至远者呢？心存恭敬，怀抱理想，高挂云帆，来济沧海。
　　三族中唯有人族祭奠先贤，老幼相衔，这恐怕也是因为人族寿元短近，无法和其他两族相提并论，唯有用代与代的传唱和鸣来获得种族延续的大年岁。
　　所有人族供奉的三祖堂都位于集市或城镇的中心，有祭祀之用，也可用作聚集公众，集市，公共诉讼等。
　　从集市这一端，穿过三祖堂，到达布匹商铺。周行掏出仅有的几个碎钱，预备去买一点染料，若是再有剩余就去买一点布匹。
　　月坡则掏出几块大钱，反手往周行手中一扣，朝一家布店走去，发声问:“店家，有厚实的布鞋吗，给我两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