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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惜柳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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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惜柳山庄
那一日之前,她从未相信晴天会有霹雳。
可是当她以骨节已经由于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面前沉音阁主的衣袂时,却被他毫无感情的面孔深深地刺伤
——于是,她相信了。
然而,不间断的哀求声依旧伴着女子嘤嘤的啜泣,哀婉地回荡在女子的寝室里。
那声音,也一直回荡在他未来十九年的梦境中。
而他,便是那个被阁主赫连棘带走的婴孩。
在瑽瑢公主以待嫁之身移居沉音阁的整整一个月中,除去最初消息封锁的时间段,几乎没有人提出质疑。
一方面,皇家的事插不了手也不宜多议。
另一方面,所有江湖中人、甚至不涉江湖之人,都把目光集聚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半月之前,名动京都的惜柳山庄的庄主柳溪肃惨遭灭门。
据传,事发之后,有一老樵夫面容仓皇、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庄所在的扶柳山,神智明显极其混乱。
但是从他最终陆续不断说出的断断续续的字眼中,人们依稀猜到了老樵夫变成这样的经过。
当日,偌大的惜柳山庄和平日一样沐浴在夕阳中。
当老人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匆匆下山之时,却被一阵刀剑相击之声吸引——他原以为,那不过是庄人在切磋武艺罢了,否则不可能只有金属的碰撞声。
因此,当他看到惜柳山庄之上如梦幻般流动、交错的光彩时,并没有想到它们所蕴含的可怕的含义,反倒是好奇地来到了山庄正门前,试图一窥里面庄人的高绝武艺——好在下山时吹嘘一番。
然而,被掀倒在地的山庄大门前,映入他眼帘的,却是——
死尸遍地、血肉横飞。
太阳暖人的余光下——没有痛呼。也没有惨叫。
所有人张开嘴的一瞬间,眼前的世界早已被抹灭殆尽。
庄中高阁之上,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任血红的阳光映得他年轻俊秀的脸庞如同浸在血泊之中。
那是来自炼狱之人才会拥有的冷酷而决绝的神情。
老人张皇之间不由自主地挪动着步子,只知道——必须、离开。
然而当他蹒跚着脚步自以为已经远离那个人间地狱之时,背后一阵温热伴着骇人的血腥味让他不能再行进一步。
惊惧交加间回头的一瞬,只见——
临风孑立的男子,手提一截短短的剑柄,剑柄下俨然是刚刚流动在山庄上空的青白色的流光。
纯白的长衣上浸满了大片大片的鲜血——宛如最妖冶绚烂的冥界之花。
男子眼角,一直一直顺着他脸颊优美的弧度不断蜿蜒的竟是“血泪” !
他侧目看着老人,嘴角微微牵起,宛如罗刹。
一曲箫毕,余音绕梁。
这样的箫,也不知还能听多久。
看着赫连徯苍白的面容,瑽瑢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自顾自吹着箫的情形,不禁莞尔。
“徯,为什么要让别人觉得你不能说话?”
将青玉箫放在一侧,赫连徯笑了:“可以很自然地拒绝与别人的对话。”
“是么。”瑽瑢垂下了眼帘,似是不知说什么好,终于默默地走出了徯的房间。
呵,她也没有发现呢。
想法在赫连徯脑海中一掠而过,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
刚从赫连徹那里出来的左丝溦倚在一株竹子上,随着风轻轻地摇晃着。
她终于有一点可以理解这倚竹轩的特别之处——
凝神屏气,随风而动。
风声带来一阵极其清幽的箫声。
寻到时,箫声已绝。
赫连徯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左丝溦,口气突然变得极硬:
“你来做什么?”
左丝溦不语,眼神微微凝聚、变冷:
“为什么瞒着小徹?”
赫连徯连头都没抬,冷冷撂下一句:
“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出去。”
左丝溦气结,在转身离去的一霎,却瞥见赫连徯的双肩殷红的一片。
望去时,赫连徯已经痛倒在床榻之上。
被他强忍着苦痛的眼神中那样摄人的坚持震住,左丝溦没有出声。
“感觉好一点了么?”
将平躺在床上的赫连徯扶坐起来,左丝溦担忧地看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赫连徯闭上眼,仿佛每说一句话都能痛到骨子里去:
“谢谢。”
左丝溦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问道:
“就算我先不问为什么你会受了这么重的伤还瞒着所有人,至少,你可以解释一下受了伤还要吹箫的原因吧。”
“我……”
左丝溦用手挡出了他想要说出来的话,一边备了一杯水,一边道:
“不是要你现在说,你先好好休息。依我的观察,以你瞒着这么多人,肯定没请过医,不如明天我带你去一个我认识的太医那里。想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走几步路没问题吧?”
“不必了,左姑娘。”赫连徯毫不在意地说。
“必须要去。不然你这样下去,脾气又差、性子又倔,一个人死在房间里都没人知道。况且……”说到这里,左丝溦顿了顿,“你要是不跟我去,就先想好对策向知道了这件事的小徹和你的公主解释吧。”
“你……”
赫连徯按剑一空,睁开眼时,左丝溦正单手将他的剑提在他面前,笑得异常灿烂:
“还想用剑?真不要命了呀?”
赫连徯冷笑一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寒光剑:
“命是我自己的,我想不要便不要。”
左丝溦没有理会他说的话,一袭紫衣飘然离去,隐约传来一句:
“下次不要吹那么悲伤的曲子,那样,我也不必……”
在倚竹轩逗留了一会儿,左丝溦行至沉音阁正门时,却被门仆拦住。
手中刚刚拿到的薄纸上,俨然是苍劲跋扈的四个字——
“宵练,勿忘。”
翌日清晨。
洛城最繁华的存霖街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幅前所未见的景象——
白衣胜雪,紫衣如画。
女子走在疾行的男子身侧,没有人看出她脸上的怒容。
人们只看到一位风神俊秀的公子与一位皓齿蛾眉的姑娘同行罢了。
“什么时候还?”左丝溦面不改色,用传音入密问道。
“到时候自会还你。”赫连徯笑了笑,却是说出了声。
“我险些忘了,某人还不能自如使用内力。”
赫连徯不再答话,只是加快了步伐。
赫连徯跨进浅波楼之前,却突然被面前紫色的长袖拦住了去路。
“一路上你都没有跟着我,自己就走过来了,莫非……”
“没错,我本意便是来这里找车非先生。即使你要带我去别处,我也会自己来这里。”
说完,拂过她的袖子,他熟稔地走进了存霖街尽头最偏僻的一幢古楼。
听到门外的动静,车非翌将笔架在墨砚上,笑盈盈地望向同来的两个人。
“溦儿、徯儿,你们都来了。”
一语未落,脸色却突然煞白,疾步走到赫连徯面前抓住了他的手。
“快,你跟我到里面来,”车非翌一边拉走了赫连徯,一边回头道,“溦儿,你先在外面坐一坐。”
左丝溦从未见过车非先生有如此表情,心知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无所事事地待在外面。
这里每一处陈设,都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带她来这里找车非先生,不懂事时自己还曾将先生的毛笔当作簪子插在头上。
想到这里,左丝溦不禁淡淡地笑了。
“这位姑娘,你是来找车非先生的么?”旁边传来的清冷的音调,让左丝溦的笑容瞬间收敛。
抬头看去的瞬间,两人都僵立在当场。
左丝溦见瑽瑢并未以公主的身份说话,便随势说道:“是的。先生进了内阁,叫我在此等候。”
瑽瑢听此微微点了点头——没想到在师父这里还会遇见这个女子。
当日离开徯的房间之时便于这女子擦肩而过,后来才听侍婢说,原来她就是左家一直放在容成家的女儿左丝溦。
放下手里的药草,瑽瑢默默地走了开去。
四个时辰之后,当左丝溦已经无法进一步设想究竟赫连徯的伤势严重到了何种程度之时,车非翌带着疲惫的神色与赫连徯一同从内阁走了出来。
“先生,徯他……不,赫连公子他怎么样?”
车非翌拂过左丝溦及腰的青丝:“你自己问他罢。”
说完,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
“徯儿,听说你不久就要迎娶瑽瑢了,她现在正好在我这,要不要叫她出来见见?”
赫连徯却置若罔闻般地看向左丝溦:
“怎么还没走?”
左丝溦没有回答——觉得赫连徯较进去时有所不同而担忧地观察着他——怎么感觉胖了一点?
赫连徯见她眼神在自己身上绕来绕去,心中突然冰凉,长臂一舒——宵练正稳稳当当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一看见自己的剑,左丝溦立即伸手揽了过来,却不曾想到赫连徯现行一步,并撂下一句:是把好剑,不枉你等了这么久。
一路步行回沉音阁,赫连徯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车非翌在内阁中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百日之期。
抬首看了看已经近在眼前的沉音阁——但愿长醉不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