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与兔》苏海笑

25、离开

　　浴室内。
　　何明一三两下蹬掉短裤，习惯性往外面踢。
　　猛然想起外面床上还坐着一位，又暗搓搓蜷着脚趾把自己的小短裤勾回来。
　　脱衣服时，腹部被衣边擦过的触觉令他一个激灵，脑海中浮现刚刚床边那一幕。
　　......老王八。
　　心底有什么东西趁他不注意，悄悄地生根发芽，攀援着他此时的情绪疯狂生长，几乎冲破那道他早年间为自己设下的防线。
　　水龙头把手调到最右边，他猛地向外扳，试图用凉水平复内心的波动。
　　喷头里留存的温水倾泻而下，突然转换成凉水，这一下使皮肤变得更加敏感。何明一骂了一句，后退两步到洗手台边。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用了点力让锁骨的形状更明显一些，随后向镜子里看去。
　　人人都知道何明一喜欢打扮自己，却不知道他本质上是喜欢自己的身体。
　　尤其是白皙脖颈下的一段锁骨，完美结合了少年人的纤细与初具规模的男性力量，优雅而挺立。夏天不穿校服的日子里，他常穿大领口的衣服，形状优美的锁骨若隐若现，是少年秘而不宣的骄傲。
　　镜子中雾蒙蒙一片，他抬手擦了擦，刚想欣赏一下自己最满意的部位，突然想起那层覆在镜子上的水汽意味着刚才这里站了另一个人。
　　环绕周围的水汽仿佛全部聚集在一起裹住了他的身体，连呼吸间的潮湿感都像陌生的侵犯。他下意识闭紧嘴巴，不自然地舔了下唇尖。
　　这个澡洗得比何明一想象中长，等他擦着头发回到床前，陈子墨已经睡下了。
　　他注视着这位同桌，擦头发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何明一天生喜欢男孩子。
　　何母没有给他零花钱的意识，以致于初中他没接触直播时，去网吧都要蹭别人的机子。控制电脑的同学失手点开一个网页，厌恶地惊呼，周围的小孩儿闻声凑上去，看清屏幕上紧挨着的两个男人后，骂声与笑声此起彼伏。
　　何明一微微皱眉，他也不太喜欢屏幕上的内容。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产生负面情绪的原因与周围人的不一样。
　　他只是觉得这两个男的丑。
　　当年十几岁的何明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不同，他坐在人群中间，感受着周围一圈密不透风的恶意，努力学着同学们做呲牙咧嘴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冷汗涔涔。
　　性取向觉醒之后，他查过资料，逛过贴吧，甚至偷偷找了几本耽美小说来看。
　　网络中似乎有许多他的同类，也对他们这种人颇为友好。何明一先开始满怀希望去寻找，可不知是小地方没有这种“奇葩”人，还是大家都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秘密，几年来，何明一从来没有见过另一个喜欢同性的人。
　　后来他便想，网上大概都是骗人的，他就是个不能见光的异类。不然为什么，他会在县城角落那个昏暗的网吧中，极力压制身体的颤抖呢？
　　天知道他发现陈子墨与贺铭的关系时，内心是怎样的狂喜。
　　藏匿于人间的小怪物，发现了另一只小怪物。

　　毛巾粘满水的濡湿感将他唤回现实，何明一愣了一会儿神，将注意力回到陈子墨身上。
　　他本以为陈子墨这种小小年纪便不知因什么原因四处打工的人，睡觉时会像书里描写的那样，没有安全感地蜷成一团。可眼前的人背对他，直直躺成一条，脑袋半枕在胳膊上，姿势好看得仿佛电视剧里带全妆睡觉的男主。
　　偶像包袱真重。
　　何明一“啧”了声，嫌弃地掀起被子一角看了看。睡在那侧的人似有所觉，身子向外挪了挪。何明一一咬牙，俯身钻进了被窝。
　　两个小给给睡一床被子也没什么吧！反正型号都一样！
　　话说......陈子墨应该是1吧？
　　何明一仿佛一台计算机，在满脑子的1100中逐渐合上眼皮，进入梦乡。
　　此时的方河县夜深人静，街上不见一个人影。而对于全国各地大部分城市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千千万万个不愿睡去的人儿，强睁着熬得通红的双眼，点进一条位置越来越靠前的热搜。

　　这一觉睡了很久，何明一醒来时，从窗帘缝隙处透过的已光十分强烈。他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睡的，上衣睡没了也就罢了，一只手和一条腿还都裹在被子里用不上力气。
　　他不得不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滚了一圈，才把自己的一边手脚释放出来。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他松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摸摸身旁的位置，一无所获后索性扯开那被揉成一团的被子。
　　陈子墨不知何时离开了，走时还抚平了枕头与床单上的褶皱，连一丝他曾来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何明一那丰富的想象力再次展开，他觉着自己现在活像个电视剧里被女主设计的备胎，女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独他留守空床，赤着膀子怀疑人生。
　　电视剧电视剧，以后少他妈看电视剧。
　　何明一气恼地打断内心小剧场，抓起手机就要质问陈子墨为啥一起睡完......不是各睡各的完悄无声息走人，打开手机后却被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吓了一跳。
　　张承洋：何明一你要火了！
　　张承洋：【图片】
　　张承洋：我靠这是你吧！
　　张承洋：你俩背着我搞了个大事情啊！
　　张承洋：以后大红大紫可不要忘了小弟我！
　　发来的是一张微博热搜截图，何明一点开，只见除去眼熟的明星，热搜第四赫然挂着一个莫明其妙的词条。
　　#小横小竖哥哥#
　　何明一粉丝着实不少，但他没与平台签约，直播随缘，一直不温不火。而半夜没有热度高的流量，粉丝们恰好看到眼熟的名字，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点进去，发现真的是他们想的那个小横，一传十十传百，把这条热搜一点点送上高位。
　　何明一暂时把陈子墨抛之脑后，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某博，上下翻了几个来回，热搜被各种广告与八卦占据，早没了他的影子。
　　他拿了个枕头靠在背后，坐直身体，在搜索栏里输入那条热搜。
　　热度最高的微博似乎是何明一的粉丝，内容是：hhhhhh小横哥哥xswl，姐妹们快来看今日快乐源泉。
　　何明一点进下附视频，熟悉的音乐声响起，视频里先出现他那波反向空大的操作，接着传来他和陈子墨的声音。
　　“钩一下没准就死了！”
　　“为了让你吸干他身边的空气。”
　　“憋死他。”
　　......好像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何明一不死心，又点开一条营销号剪辑的视频。
　　前几分钟仍是熟悉的反向空大，而后端音乐转而激昂，配了几个陈子墨击杀的精彩瞬间，在最后钟馗天秀钩的那一刻，音乐攀至顶峰，伴随着界面大大的vrctory骤然停止。
　　真是令人热血沸腾呢。
　　如果不是衬托得他更菜的话。
　　评论区都在惊叹，偶有他的名字出现，后面必定接着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气急败坏地关掉视频，转头发了一条微博。
　　一把大砍刀v：我看透了，某些人嘴上叫着哥哥，背地里却把我当臭弟弟。
　　私信上的红点数也是往常的很多倍，有不少循着热搜来表达喜欢的，有开口就骂他的，还有平台问他有没有签约意向。何明一一概没理，挑眼熟的ID看了几个，其中有一张刚发的截图，正是他刚才那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区。
　　草莓味的小仙女：nsdd。
　　帝国的女人：你水蛋蛋。
　　火腿肠之歌：你手短短。
　　横横家小娇妻：你是弟弟。
　　别问问就是画龙：你是弟弟。
　　八百标兵奔北坡：你是弟弟。
　　......
　　轩邈传媒今天倒闭了吗：你是弟弟。
　　何明一咬牙切齿地按返回键，正要关掉微博，余光扫过一条私信。
　　百里守横：到底能不能给我微信啊，我都是你榜一了。
　　何明一丝毫没有迟疑地退出界面。
　　他只是个十八线县城中的普通高中生，见自己出现在印象中名人才能登上的热搜，又被张承洋捧着夸了一顿，少不了有些小膨胀。
　　可他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丢开手机的手按上胸口，有意识地为那团涌动的热潮降温。
　　等他彻底平复下来，最初的疑问便再次浮上心头。
　　陈子墨那个狗东西呢？
　　他扒拉着信息，终于在最下面找到属于陈子墨那条。
　　陈子墨：我走了，拜拜。
　　时间是凌晨一点零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