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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巴赫的《Ich habe genug》。
      她比象牙还苍白的手指在黑白八十八个键上飞舞,她唇边带着那抹你永远也说不好是为了什么的笑容。
      琴键是有限的,但由此衍生的音乐是无限的。
      同理,生命是有限的,活的方式却是无限的。
      你需要做出选择。
      她作出了选择。她选择给一个腐败的生命最后一击,虽然她既不是冒着硝烟的枪,也不是扣动扳机的手。
      她只是全部起承转合中的一个小小齿轮。
      而弹到第二章时,连这一点都会被她忘记。
      时间倒流72小时,那时她弹的也是这一首。
      她等着有人过来敲门,说:“他在等你。”她猜来叫人的是美月。
      果不其然,门开,探进来女孩子干净漂亮的脸。
      她拨了拨美月些许凌乱的头发:“打起精神来,我们是本乡,被逼进死角的可不是你。”
      “我真恨这个姓氏。”她摇摇头。
      “哦?我倒是挺喜欢的,一听就不吉利。去找嘉月,别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她咬住下唇,“……我真傻,我应该早想到的,你都已经那么说了……”
      “早知道又有什么用,你无能为力。越晚知道你就越安全。”她拉着她的手往下走。
      “说真的未绪,我不知道是该恨你还是怎么对你,你做的事……”
      “我是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态度对我。不过我猜你也用不着对我做出改变,只是这一件事我能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可是……”
      “好啦,今天我们不坦白不告解,而且永远不。”
      她放开她,扬了扬下颌进了书房。
      “美妙的夜晚,爸爸。”
      “你都做了什么?”父亲的眉宇间透出凶狠。
      “就这一部分而言,没有。”她比了比散落在桌上的一打打纸,“我做了更妙的。”
      她知道自己是在赌博。他们确实掌握了很大部分股票,但同时也有股东纷纷将股权转给本乡和臣。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他们把名单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发现只有一人手中还握着足够左右战局的股票——浅野光一,他却是父亲的老友。记得当时广田冷冷一笑,说好呀,搞定他可是轻而易举呢。她没问他用什么方法从浅田那里以一天前的价格收来股票,反正他做到了,他们赢了。股市交易结束,公司从此易主。
      “这点能力我们还是有的。”她食指敲了敲桌角,微笑。
      “我说过,这些东西迟早都是你的。可你却将多少代的心血拱手送人!”
      “对,但现在它们依旧是我的,不是么,您记得我嫁给广田了。我从来没表示过想接手公司,被这个绊住实在是很无趣。而且您不觉着世袭制相当不公平么?公司高层们打拼多年终于坐上今天的位子,可是总有一天得听从一个乳臭未干缺乏经验自以为是的小丫头指挥,换成我就会很不爽。当然也许有一天我玩腻了还会回来打理它们,但到时候相信我已经离婚了。”
      “没打算把债务留给广田而你获得盈利的分公司?”父亲挑眉。
      “哎哎,您和我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费时间又耗精力,完全不是你的作风。”
      “当然不是了,我这只是要创造一个机会。”
      “为了让我的死亡合理化。”
      “就是这个。您总能迅速把握形势,爸爸。”
      “桌上的那堆东西扳不倒我。”
      “虚张声势现在不管用了,您身上挂着五条人命,即使不控告您谋杀也可以是个买凶杀人,再加上数目不等的政治献金……您真当自己和外边那场雪似的一清二白?来做个决断吧,是维护您的宝贵荣誉自杀了事还是等着被起诉。”
      “我似乎没得选了,都是死路一条。”
      “殊途同归嘛。所以我建议您今晚用一下左手第二个抽屉里的9毫米口径的□□,不然我花的这些心思不就白费了。”
      父亲走到书桌前拿出那把枪,对准了她。
      她有些无奈的一摆手,“别这样爸爸,把它用在自己身上更明智。”
      “真遗憾,我养大的孩子都恨我。”
      “我可一点儿都不恨您,即使您根本就是个该死的混蛋。但您要是再不一枪结束这个糟糕透顶的晚上,我大概就要恨了。”
      “告诉我为什么。”
      “我想要自由,我想要不同的生活,我要一个您给不了的未来,仅此而已。”
      “家族,责任,荣誉。显然你还没有理解我们的家族格言。”
      “我理解,可我不想履行。难道我要因为这六个字就像您一样扼杀我所爱或是用无辜者的血来使它更加荣耀?即使我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好人我也不想有一天在这上边污了手。”
      死寂。
      “行行好吧,爸爸,赶快对着您尊贵的脑袋扣下扳机,我们都腻烦透了。”
      “出去。”他声音冰冷。
      “然后对着我后背来一枪?”
      “别逼我这么做。出去。”
      “是的,您的尊严。”她转身往外走。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记住我的话。”
      “那么,您,是否感到过悔恨,对于美芽或是您的兄弟?”
      “……悔恨就像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沿着我的血肉往上爬,最终用指尖刺痛了喉咙……不过我很怀疑你会有这一天。”
      她亲切一笑。“我也很怀疑。再见,爸爸。”
      她退到门外,把身体压在门板上缓缓滑了下来,身后传来那声闷响时她狠狠的震了一下,指甲扎入掌心。
      几分钟后她向里张望,父亲倒在书架前,许多书上沾染了污迹。
      “您真是太过分了,”她喃喃道,“一定是故意的,我挺喜欢那些书的。”
      书。人死了可她只在乎那些书。
      仰起头她眨了眨眼,心想人心和人性这种东西会让人变强还是变弱,这个问题真叫人着迷。
      她猜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不可失去的东西了。
      然后停下手指对着来人迷人微笑:“对于你,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该死的毒蛇,勾引人的水妖。”
      “那么把这么凶险的我娶回家,真不知道你是勇敢还是愚蠢。”
      “二者只相差一线,我也只是个爱上你的可怜男人。”
      “哎呀,告诉我我是不是误闯文艺片拍摄现场了?”
      “小没良心的,没听出我在和你表白么。”
      “您可真是个会挑时候的神人,我正在哀悼亲爱的爸爸呢。”
      “编谎话至少说个可能性大点儿的。”
      “嗯,这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本乡未绪从不说谎。”
      “啊,恕我眼拙,没在你脸上看到任何哀伤。”
      “哀悼不一定要哀伤。你说现在是不是安魂曲更合适?”
      他打量她半晌。“你后悔了?”
      “不,当然不。人都死了,我再悔恨有什么用。”
      “因为你终归还是个人。”他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在她发顶轻轻落下一吻:“无论如何,不要回头,不要往回看。”
      她侧过脸拉低他,在他唇角轻轻一啄,“谢谢你的安慰。”
      “不想回报我更多?”
      “完全不想。”
      广田笑:“算了,我们回家。”
      她摇头:“我还要在这儿多待几天,需要整理的东西很多。”
      “要不要美月过来陪你。”
      “不用了,她大概再也不想住在这里了。我自己待着就好。”
      然后她送走了广田,自己蜷缩在沙发上直到天亮。
      第二天她打电话问操和美月谁想要这栋房子,没人要。
      第三天她处理了所有的私人信件,把母亲安顿到另一处小一些的房产。
      第四天她给了每个佣人一笔丰厚的遣散金,除了老管家他们都走了。
      第五天她翻出相册,挑出一张张有她的有本乡和臣的把它们都烧掉。
      第六天她去参加只有亲人出席的父亲的葬礼,抬头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她想以后我的葬礼上绝对不许有人穿黑色。
      当天晚上,她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那时她正坐在客厅地毯上,身边摊了一地的唱片,大部分家具都遮好了白布。
      “这是要干什么?”
      “选出几张喜欢的,带走。”
      “以后没人住这儿了?”
      “美月和操姐姐随时都可以回来,只要她们愿意。”
      “我和操,大概要离婚了。”
      “为何不给她个机会,即使你骗她她爱你依旧。”
      “你又为何不给我个机会。”
      她冷笑:“没道理你要离婚我也得离婚,难道你要寻死我也跟着不活了?”
      “何必到现在还争口舌之快,你和我都不是坦白的人,今天不如说清楚。”
      “说?说什么?你要报仇,报了。我要自由,阻碍我的人死了。很明显你我该一拍两散了。”
      “我说过我们都是自私的人,我不会让你走。”
      “没听过自由意志么,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选择什么是我的事。”
      “这样争来争去有意思么?”
      “没意思。所以请走吧,恕不远送。”
      她懒得起身,挑了张黑胶唱片放进唱片机,德彪西的《牧神的午后》。
      “也许当初就不该招惹你。”
      她一句话就让他逼进了一步。
      “我们大概是相互招惹呢。”他走到她面前,俯身伸手挑起她下巴。“你还没回答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放开。”她拍开他站起来,转身靠到钢琴上,“因为你和我太过相像了。我能忍受有个人能了解我,但我不能忍受那个人太过熟悉我清楚我的行为模式,没人喜欢被看穿的感觉,相信你也不会。”
      “听着倒是个像模像样的理由。还有呢?”他将手撑在她两侧,把她困住了。
      “你还想听?好呀,我告诉你。”她的手攀上他手臂,隔着毛衣感觉不到什么温度。“你给人的感觉非常棒,很温暖很温柔,但其实你很像你的名字。嘉月,美好的月亮。听着很美妙,想着很诱人,可是月色越美好,月光就越冰冷。虽然你从冰冷衍生出的温暖是那样令人迷恋,但假的就是假的,就像月亮从太阳偷来了光却偷不来温暖一样。
      “你就是那种人,关心的不多,在乎的很少,貌似包容一切,其实你不过是漠然。
      “你就是这种人,和我一样的人,自私的冷漠的道德感只有可怜的一丁点的混蛋。只不过我大大方方的显露出来,你则是严严实实的藏起来。你我要找就应该找美月或是广田这样的,所以,我为什么要要你呢?”
      “真的不想要我?”
      “是的。”
      “即使我爱你?”
      “是的。”
      “即使你爱我?”
      “是的。”
      “说谎可不好。”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颈子,她眼睫一颤伸手格开他。
      他抓住她的双手右手扼住她的喉咙。
      “要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你呢?”
      她贴近他耳边,“杀了我都比这容易唷。”
      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加重力道,他咧嘴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真想就这样弄坏你。”
      “那就来呀。”她微微涨红的脸上绽开一个无所谓的微笑,身体在他掌下微微颤抖。
      他突然松手,她手臂缠上他的脊背将他拉进怀里。在嘴唇相碰的瞬间,他放松了力量,任由自己的身体压着她向钢琴倒去,磕得她脊背生疼。
      “看到了吗,嘉月。最好的结果是毁灭,最差的结局是疯狂,你不会想爱我的。到此为止了。”
      他不理她。“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眼神……对你怎样你都无所谓,宠着你,你理所当然地接受,疏远你,你耸耸肩跑得更远,真的很想毁了你……爱你远比杀你困难……”
      她尖叫出声——他低头狠狠咬在她咽喉上,留下刺目齿痕。
      “你疯了!”
      “你逼的。你这个该死的水妖!”
      “哈!那你是什么?你就是一场瘟疫!非要把我也拖死在里面!”
      “没错。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他们坠落着一起深深叹息。
      德彪西的牧神发现水妖只是他的南柯一梦,她和他指尖触摸到的是活色生香的鲜活□□。不合时宜的激情骤然爆发,一室迷乱。
      他们都是某个撩人月夜走错路的孩子,至今没有找到归途但却找到了彼此。可是看看他们都激发了什么?悖德的、满足的、征服的、没顶的、混乱的、绝望的……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唯独少了清透无垢的爱。
      所以你看,我们的爱有多么腐败。
      本乡未绪在飞机上把杯中咖啡一饮而尽,喉头微泛苦涩。
      用高领毛衣和围巾也不能完全遮住她颈上的勒痕和齿痕,轻轻一碰就泛着钝痛。
      4个小时以前她回到广田家,广田看到她脖子上的痕迹终于爆发。他勒在了同样的位置,他问她:究竟怎样才能留住你?究竟怎样你才能满足?我爱你呀,你知道么?你在乎么?我能做的都做了,可是你却吝于给我回应。未绪未绪,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艰难的发出声音:别问我,别逼我……
      只要一句话,一个保证,未绪……说你不会离开,说啊!
      空气稀薄。
      她挣扎着要抓住什么,致命血脉被人掌控,心脏疯狂鼓动,耳中嗡鸣听不清他还再说什么。当眼泪滑下时,她握紧花瓶砸向他后脑,看着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滑下,她激烈的喘着,拼命呼吸。
      她握紧拳头,她说,“绝不。”声音嘶哑,不可融化。
      然后她把他拖到沙发上放好,翻出护照拿上小提琴,带好钱,摇摇欲坠的离开。
      2个小时之后她登上飞机。
      她想她在没顶之前必须要离开,因为她突然发现无法掌握那口口声声说爱的男人,她不能让一个自己无法掌握的男人影响自己,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的手和牙齿再次落在她的喉咙上。
      不论是广田还是嘉月。他们都是雄性野兽,会挥着尖牙和利爪向她予取予求。
      不敢想象,不能忍受。
      于是她跑了,不肯想什么时候回来面对身后的乱摊子。
      也许是永远都不回来,毕竟有人说:不要回头。
      那么好呀,全听你的。
      即使这里有人爱我,即使我在这里爱着谁。
      可是。
      你爱我的故事,请永远不要告诉我。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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