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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不信人间有白头(完)  ...
            
                
                
                    - 
                          【序】
  夜。
  几缕凉风吹破寒鸦一重又一重的嘶鸣。
  她轻轻松开手,怀中的少年感应般,惊动着呢喃:“阿文……”
  眼角泪痕未干。
  梦中似乎有什么他所害怕的东西,让他不安的咬着唇,即使渗出了血,也不肯松开。
  还是个孩子。嗯,十六岁的孩子。
  她垂眸。安置好仍然惴惴不安的他,又仔细端详了许久。
  许许多多的情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她数不清到底什么才是她真正的心思。
  是心疼他……
  还是为自己即将打破的平静日子感到惊恐?
  文迩不明白。她所做的,只有无意识的轻抚着少年的脸颊,不由自主的轻声哼唱。
  耳边似乎还徘徊着纪溦阳嘶哑的低泣。
  “阿文……母妃她死了……她被人害死了……”
  少年多年的辛酸,终是在她沉默不言中终是爆发。
  长长久久的叹息一声,她走出门,深深呼吸着夜幕下令人窒息的空气。
  抓着门的手用力,指甲深深嵌入门里。她想,从今日开始,她便不可以再是纪溦阳身边的阿文。
  作为暗卫,她的平静日子也算是最长的了。
  毕竟她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他。
  二皇子,纪溦阳。
  理清了思绪,文迩整整衣衫。将垂在耳边的发轻别至耳后,漠然的进屋。悄无声息的点燃了一捧安息香后,她再次回望了一眼沉睡中的少年,凝视的,不舍的,最后慢慢走出屋。
  门轻轻扣上。
  隔壁的房中,她歇下。与他一墙之隔。
  怀中人(1)
  纪溦阳离开的那天,下着雨。
  文迩记得很清楚。
  当时少年迷蒙的双眼陡然睁开,慌乱中摸索着她的方向,醒来时刻,大汗淋漓。
  也许他真的是太累了。累到身边无人,心难平,意难安。
  他匆匆穿衣,将她住的大宅子寻了个遍,却未曾发现她一丝一毫的踪迹。
  纪溦阳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眸。
  也许……她并没有离开。只是去街坊上买东西去了吧。
  他这样想着,从破晓直直坐到日暮。从才开始的犹豫直到最后的惶恐。
  他好不容易才从皇宫逃出来,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文迩。见到那个总是故作老成的少女时,纪溦阳忽然觉得自己的委屈如泉水喷涌而出,突如其来的情感让他举足无措。幸而,她不嫌弃他一身邋遢;幸而,她微笑着抱住了自己。
  可如今……那人竟然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匆匆而离。
  阴沉沉的天空,他阴沉沉的脸色。
  失去理智的少年紧握着双手。
  若是平时,他或许会仔细考虑着文迩离去的缘由。但对于如今刚刚失去了亲生母妃的他来言——
  一切都是不需要理由嫌弃他的。
  情由心生,心又缠丝。绕来绕去,不过是他一心臆想。不过是他难以介怀的凄苦郁闷在鬼鬼作祟,空以为自己不招人待见。
  但无疑对于现在而言,是最合理的解释。
  身后的人无疑也是深深了解他的。
  文迩静静的掩藏在角落里,近乎贪婪的用心描绘着纪溦阳。
  如此美好。
  她怎么能有拥有的资格呢。
  这个少年,应当是属于皇宫的。他应当是那个不可一世,站在最高顶点睥睨一切的那个人。
  文迩想,时候应当到了吧。她清早去了衙门,将一干还未彻底醒来的人早早唤醒,并告诉他们二皇子在这里,务必在太阳下山时来接皇子殿下回宫。
  至于在太阳下山时候来接人的理由么……
  皇子爱上一民间女子,因痛失亲母太过抑郁,便来寻这位女子。便是……她自己。
  她不忍本该锦衣玉食的人过着般穷愁潦倒的日子,偷偷寻官,同时制造出自己嫌弃皇子殿下如今身份的假象,逼他回宫。
  多好的理由。
  她望向大门处,忽然听到一声声敲锣打鼓的拥簇声,突然停下。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恭声拜下:“臣,恭迎殿下回宫。”
  尔后群人附和。
  纪溦阳置若罔闻。
  官袍男子锲而不舍:“臣,恭迎殿下回宫。”
  十多声过后,神色疲倦的他这才摆摆手,低声问:“她呢?”
  “她?”官袍男子笑道,“那位姑娘走了。不过,她留下一句,不信人间有白头。”
  文迩瞪圆了眸。
  胡说!她说过这句话吗?
  还是说为了纪溦阳回宫,官府已经在所不惜了?
  不过如此……似乎是最好的办法。能让他无所牵挂的回到宫里。
  嗬,她多么了解他。
  果不其然,听闻此话后的纪溦阳猛地变了脸色,道:“那便回去吧。”
  回去吧。
  一同默念的还有身后他看不见的文迩。
  ——回去吧,你该抵达的地方。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步步,一步步。
  少年回宫后,这空荡荡的宅子迎来了一个人。
  沐老。
  这个教导了她十六年要以纪溦阳为主的人。
  神采奕奕的老人佯装咳嗽着,握着花木杖,一双严厉的双眼审视着文迩:“不错。”
  她恭声道:“沐老,您怎么来了?”
  老人杵着花木杖说:“最近左相异动——”
  喏,她的任务来了。
  怀中人(2)
  文迩一直知道,她的身份很特别。
  她是个暗卫。
  形似人,神似人,却偏偏不是人。她有着人的思想,人的感情,血液流动着带来的感触却是冷的。
  对于纪溦阳而言,她是一直默默守护他的幕后人;对于她自己而言,她是恪守本分的怪物。
  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冰凉的雕花桌,置放在身旁的茶水慢慢变冷。恍惚间,她一个不慎,打翻了一盏茶。
  “啪嗒。”
  是清脆的破裂声。
  这又如暴风般扯回了文迩所有游荡的思绪。淡淡的扫过狼藉的地面,文迩想,或许她该冷静下。
  毕竟这空荡荡的宅子,刚送走了一个陪伴了她十六年的人。
  ——纪溦阳。
  初遇、再遇……到最后的成为朋友,无一不是她刻意而为之。慢慢的、慢慢的去接近,为了自己的任务。
  如今人走茶凉。
  她难以复凄清。
  随意的撩下袍子,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掉了下去。
  “噗通。”
  竟然是初见纪溦阳那时,少年羞涩的送她的手帕。
  那时候,她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作愚笨跌在水中。
  少年目光纯真,一步步走来,弯下腰,递给她一纸手帕,眉眼弯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而她则想,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
  身为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却对她这个小小暗卫施以援手。
  哪怕她并不需要这只手。
  如今手帕,落在了水中。文迩缓缓俯下身拾起。这已变得冰凉的触感。
  却仍是那么温暖。
  文迩突然充满了干劲。
  今天沐老说的那个人,是谁来着?唔——
  左相,梵音。
  靡梵音。
  左相府。
  文迩贴在梁上,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不是君子,有朝一日倒成了梁上的人。
  着实有趣。
  房下的门倏地被推开。
  她的目光随之而去。是左相。
  世人说,左相糜梵音乃人中龙凤。这一惊一乍下看着,当真无错。
  一身劲袍,那中年人神色疲倦的跨入门中。糜梵音左手捧着一大沓文卷,“哗啦”一声抖落地上。
  中年蹲下身子,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文卷。似厌恶,似眷恋。
  随后,将右手中紧握的烛火一把倒在地上。星点火苗腾的窜起,火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书卷。
  文迩大吃一惊。
  左相糜梵音,书生出身。可这烧书的举动……
  未等她仔细想,那中年人又将书桌上的文书一扫,尽数湮没于升腾的火焰中。
  他的眸光从未变过。仍是那么微妙。
  站在火堆旁,他忽而仰天大笑。
  “我糜梵音,三十多年腐朽于书卷!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最后仍是由不得自己……”
  他掩面,一声声哽咽着。
  怀中人(3)
  梁上有人,复语交杂。
  梁下有人,颠倒狂乱。
  他声声厌恶读书,却仍是无法改变书生的口气。
  由不得自己,心犹不甘。三十多年的浸淫文学,这本就是他身体中的一部分。
  舍不得,忘不去。
  如此,与她可像?
  下面的笑声一声声响亮,一声声苍凉。世人敬仰到骨子里的左相笑的嗓子渗血,泪水横流。
  良久,他缓缓蹲下。双手捂面,指缝中有鲜血流淌。
  “陛下……臣无能……”他声音沙哑,逐渐变轻,“你瞧,臣还是输了。臣还是做不了主。”
  眼眸中,太过干涸。喉间艰涩的他想哭。
  “你瞧……”他埋下头,轻声道,“二殿下他,还是成了那样。”
  轰隆!
  纪溦阳!
  这个敏感的词恍若惊雷,炸的她身体剧烈的颤抖。那抹诡异的不安突然放大。
  她还有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却不知为何,手中已扣住了糜梵音的喉咙。
  两双眸相对。
  那一刻,糜梵音从她的眼中读出了焦灼。
  而她则读懂了眼前人无法抑制的痛苦。
  他瞪圆了眸,脸色潮红,大口大口呼吸着,迫切的想要说什么。
  “纪溦阳在哪里?”
  文迩下意识的放大了力气,眸中戾气划过,“告诉我,他在哪里?”
  “咳、咳……”糜梵音艰难的咳嗽,“是你……”
  他认识她?
  糜梵音继续道:“是你……你没有被他抓走……”
  文迩松开手。颤抖着声线:“解释!
  手狠狠的握在一起,泄露了所有的不安。
  糜梵音仰天大笑:“解释又有什么用……呵……”
  谁知道呢,当初她去找的那群官衙,是大皇子的人。
  谁知道呢,大皇子才是想要将纪溦阳母子赶尽杀绝的人。
  谁又知道,当初纪溦阳会跟着那群人回去,不过是为了一句话。
  那个官袍男子说的一句话:
  “那位姑娘走了。不过,她留下一句,不信人间有白头。”
  不信人间,有白头。
  他误以为大皇子抓走了文迩,即使他不愿再回皇宫,也不得不去。
  那时她制造了一个谎言——
  皇子喜欢上了卑微的农家女。
  也许身份是错的,也许这一切都是错的。
  可他,是真的喜欢她的啊。
  否则,也不会苦苦等上一天;否则,也不会在遭受丧母的打击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
  可她不知道。
  一点也不知道。
  轰隆一声。
  浑噩间她往后趔趄,不慎撞到了尖锐的桌角。有温热的血液湿哒哒流下。
  这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血液,原是热的。
  而使得她变成有血有情的人——
  却已经不在了。
  【尾】
  糜梵音惊叫道:“你的头发……”
  白了,全白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若不是经历了这生死离别……
  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世上,真的会有一夜白头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