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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激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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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主人食指微钩,面罩霍然掉落,露出一副惊世骇俗的容颜。
本以为凭白玉堂的相貌已算是美男子中佼佼,不想眼前这紫衣人更是漂亮的令人难以置信。其人五官完美至极,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乍看有那么点雌雄莫辨,但棱骨分明线条深刻,绝艳之下并无半点阴柔女态,唯肤色白皙的过分。那种白很不健康,就像长久不曾沐浴阳光的苍白。他的眼微眯着,神色自若,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展昭,完全不为四周事物所动。明明眸光澄澈,皓若星辰,可展昭偏觉得有种莫名其妙被毒蛇盯上的邪门和突兀感,暗合其人,鬼魅天生,森冷自成。
展昭没想到对方那么干脆就揭下面罩,此时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压迫感陡然而生,令呼吸不由一窒。只是长剑不断传来对方绝强指力的钳制,又叫展昭很快回转心神。他冷声发问:“这样好吗?云梦主人如此轻易露出真容,难道不怕后患无穷?”
云梦主人皱了皱眉。“不是你要我揭面,怎么此刻又废话什么好与不好?”
展昭不确定对方是故意拿话堵他,还是当真心思单纯,一时哑然凝噎。
只听他又道:“罢了。说与不说,根本无关紧要。我既已揭面,便意味着你们这里所有人都得死!”语毕,环顾四周,傲视群雄,霸气凛然。
展昭目光凝冻,喝道:“好大口气?!现在戌时已过,你固然武艺超群,但要想在一个时辰内杀光柳拳门内所有人,也绝非易事。除非,你不打算遵守阎王帖的规矩。”
“拿话激我?”紫衣男子冷笑连连:“既下阎王帖,我自然清楚阎王帖是什么东西。若亥时过了还无法将尔等屠戮一尽,我自会恪守江湖的约定俗成,与柳拳门恩怨两消,再不动其分毫。”
“说的可是真的?”
一个不快眼神丢来。“这世上还从未有敢质疑我的人。你,倒是好胆!”
展昭听罢非但未有被其狠厉吓到,相反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另起盘衡。江湖闯荡多年,岂能不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想他此次潜伏柳拳门,本是想要借机拿下连环灭门案的元凶,不想这神秘的云梦主人武功高强,明显在他之上,今日是否能保柳拳门全身而退都是二话,更别说擒人了。
功夫虽有不及,气势不能示弱分毫。展昭朗声道:“云梦主人可好生记得此刻说过的话,切莫食言。”
“我从来说一不二。倒是你,为这柳拳门强出头,不知能得什么好处?”
义正言辞。“展某处事,从来只识公义,不论好处。”
展昭这话不知戳中了云梦主人哪根神经,令其情绪突变,面容阴冷地几乎可以凝出冰渣来。“好一个‘只识公义,不论好处’。自诩正义者,往往不过是道貌岸然,我倒要看看你能为你口中的公义做到什么程度。”
“锵”地一声鸣响,剑身竟被指力崩成两截。云梦主人指夹断刃,一个抖甩,对着展昭面门便是激射掷出。幸好展昭反应够快,断剑的霎那便以足蹬地,借力倒滑而出。眼见断刃追至,又果断抬手残剑护体,生生将杀机挡在方寸之外。
“展兄!!!”
两道矫健身影相继飞出。
先到一步的苏白右手探出,托住展昭后背,运劲上推,令展昭借势翻身而起。同时,萧乘风越过两人长剑出鞘,截住了紧追而来的云梦主人。
“没事吧?”苏白扶稳展昭,关切道。
“无妨。”
见展昭急欲重入战局,苏白连忙一把拉住。他生怕落了展昭面子,语重心长道:“这云梦主人太过凌厉,非单打独斗可匹敌。展兄,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若是不弃,三人联手抗敌才是上策。”
展昭莞尔。“展某并非迂腐之人,苏兄所想与展某不谋而合。只是人命关天,你我不求制敌,只需联手拖过亥时便够了。”得苏白颔首,展昭二话不说,足尖点地,人凌空而起。
萧乘风本想凭借华山剑法把人缠住,谁想才出数剑已落了下风。那云梦主人出手狠辣至极,招招毙命,完全不留丝毫转圜余地。眼见生死瞬息,断剑飞来,阻隔了绝命的一击,也给萧乘风制造了脱身契机。
展昭身在空中,翩若惊鸿,轻盈如燕。断剑掷出后,他已手无寸铁,但落点不改,仍徒手向云梦主人攻去。萧乘风心知展昭不擅拳脚,连忙抛出佩剑,大喝一声:“接剑!”
展昭接下,当空翻腕拢剑,抖出无数银花,引剑雨旁落云梦主人周身。萧乘风苏白见状,对视一眼,掐着剑招消散的瞬间,同时出拳,抗下扑面而来的掌风。四人你来我往,战况胶着,瞬息万变。展昭虽与苏萧二人首次联手,但三人同心,力往一处使,倒也一时缠住了云梦主人,叫其脱身不得。
云梦主人屡屡攻不破三人默契联防,心中恼极,遂下令白绫幽女与云梦陇杀手散开。柳拳门顿时血光冲天,哀鸿遍野。江湖道友与众门下且战且退,不绝于缕。杀手还好应对,十一白绫幽女与那叫阿蓝的女子攻势凌厉,逼得众人不得不退守拳义堂。
展昭眼见那厢即将失守,牙关暗咬,对苏萧二人道:“柳掌门那有大麻烦。这里暂且交给我,两位救援那边要紧。”
苏白斜瞟一眼拳义堂状况,当机立断道:“乘风你去,我留下!”
“不,那边局势危机,萧兄一人怕无力扭转。苏兄,不必挂心展昭,两害相权取其轻。展某就算武力不敌,但云梦主人想要取我性命也绝非易事。”
苏白明白展昭所言依仗的是其绝世轻功,当下不再犹豫,与萧乘风撤出战局,飞身掠向拳义堂前御敌。
失了两人帮衬,展昭这头压力成倍递增。尤其那云梦主人久攻不下,逐渐打出火气,行掌越发凶狠。要不是此次大意徒手而来,未携兵器,他早将这几个搅他好事的跳梁小丑剁碎了。
“不自量力的东西,找死!”
厉声爆喝,一袭紫衣犹如猛兽出笼虎扑而来。云梦主人脊背微拱,蓄力一点,同时单手捏诀,长臂当空,五指飞花拈叶以叫人意想不到地速度把花叶当作暗器陆续掷向展昭方位。
展昭不慌不忙,抡剑画圆,看似轻巧,却是一点不落打下纷至沓来的飞花落叶。眼见云梦主人又欲近身,他立即飘身向后退去。只见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展昭仗着轻功卓绝一沾即走,尽力避免与其短兵相接。
云梦主人屡追不上,不由就是恼了。“连与我交手的勇气都没有,只会一味抱头鼠窜。又有什么资格阻我杀人?”讥讽之余,更肆狂而笑:“你以为我愚蠢到会中你的拖延之计?”说罢,竟弃了展昭而向院中未能避入拳义堂的漏网之鱼杀去。手起掌落,接连数条人命毙于掌下。
展昭救人不及,瞪视的眼已然冒出了火,熊熊地,比之燎原星火更能烧得人发烫。他向云梦主人隔空挥出一剑,一道剑气带着莫大的威力直直杀去。云梦主人连忙闪身相躲,可剑气来得太快,竟削落一截衣摆,令之成为代罪羔羊,被劈成两半。这一举,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云梦主人明显一愣,就连那些正在进攻拳义堂的白绫幽女也不自觉停下发出阵阵低呼。
云梦主人面无表情地瞧了眼身上破损的衣物,又阴森森抬眼对上怒意昂然的展昭,忽然气极而笑。“很好,如你所愿,你彻底惹毛我了。我会让你后悔你今日所做的一切。去死吧!”
一声尖啸出口,云梦主人身似鲲鹏飞纵袭来。展昭本想暂避锋芒,谁想还未闪身,就发觉一柳拳门门人不知何时躲在他身后,他若避开,无疑是把对方暴露在云梦主人的杀机下。展昭心中低叫:糟了。感觉着那身紫越来越近只余咫尺,他仅能凭最后的反应左掌一翻运劲,向那团紫打去。
全力的一掌一直击穿紫影,那身影定下来,引惊呼抽气声不一而足——展昭看着眼前云梦主人清晰可辨的脸,看着自己那突然的一掌打穿了他的胸膛,他错愕了,惊奇了,所有言语都无法描绘他此时满腔满胸的不可思议。
不对,不该这样。太轻易了,不该这样轻易的。当他注意到了手上力道和触感的不对劲时,低吼已然冲破喉咙。
“不好!”
“好”字才出口,他的身子便是一麻。剑“哐呛”脱手,整个人重重向地上摔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展昭瞠目怒瞪,看着又一道紫色身影出现在他另一头,看着那个被他一掌击穿的紫衣人缓缓消失在空气中,展昭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败了,他彻彻底底败给了这个高深莫策的云梦主人。
展昭倒在地上,全身的麻痹令他一时间无法动弹。他惊愕道:“你……你怎么会‘幻影残像’之术?”
云梦主人很是意外。“你居然知道这叫‘幻影残像’?难得!看来你不但武功高强,还很有见识嘛。”
展昭道:“‘幻影残像’是西域一个古国的护国之术,是一种以急速身法在空气中残留自身影象的奇术。我也只在襄阳王寿辰宴上看过一次。照理说这种奇术不该教由外族人。……难道,你是那个国家的……。”
云梦主人听了轻笑起来。“刚夸你有学识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竟说出如此可笑愚蠢的话来?你看我从头到脚,有哪点像那番邦的异族?”
“那你如何学得此术?”
“我想,赢了你的我,应该不用回答你这个问题吧?!”飞起数脚踹上展昭小腹,痛得他弓身蜷缩一团。唇角缓缓有血溢出,应是被踢伤了脏腑。
那厢苏白萧乘风见展昭落难几近睚眦欲裂,可是被众白绫幽女围堵着,完全抽身不得。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展昭任云梦主人玩狎折磨。
展昭强忍痛楚挣扎着想要够到遗落在近处的剑,谁想眼见快要摸到剑柄,被云梦主人发觉,一脚把剑踢飞出去。云梦主人突然蹲身一把掐住展昭脖子,邪肆大笑。“你现在觉得你还能阻止我吗?连你自己的小命都被捏在我手里,你还能做什么?”
展昭啐出满口血水。“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紫衣男子的脸沉下来。他仔细端详展昭的脸,看着不动声色,实则已越来越无法控制内心狂暴愤怒的情绪。“你真想我杀了你?”
“如果选择权在我,我一定会为了天下苍生杀了你这魔头。”
“你想杀我?杀不了,所以又要我杀你?!有意思,真有意思。”紫衣男子桀桀怪笑。“好啊,那我便如你所愿,给你一个痛快!”
嘴上说给个痛快,但云梦主人并未直接捏碎展昭喉骨,而是五指逐渐收紧,带给展昭最煎熬且最痛苦的窒息感。不知是看着人逐渐死去愉悦了他残暴的神经,还是内心的震怒终于得以释放,一抹迷幻的紫渐渐渲染了他的双眸。展昭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紫眸,犹如见了鬼魅,逐渐丧失的意识就像被剥离了魂魄,让视线模糊起来。
“怎么会……怎……怎么会……?”
轻到几乎听不清的低喃不知何处传来。掐在喉间的手莫名松开了,新鲜空气鱼贯而入,令展昭终于重新找回了活的感觉。他大口喘息着,不断咳喘着。
恰在此时,更声响彻,由远至近。那一下一下敲击木梆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格外清晰。
“亥时到了,亥时终于到了。”
拳义堂内,柳拳门人与一众江湖人振奋不矣,他们在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额手称庆,谁都不曾在意院中那个险些丢了性命的蓝衣人。唯有门前萧乘风与苏白,他们只觉耳后的欢呼比鬼哭狼嚎更刺耳,叫他们不由攥紧了拳,十指深陷掌肉。
展昭稍事平复,喘息道:“云梦主人,亥时已过,请回吧。”
云梦主人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人狼狈不堪的模样,沉默不语。良久才将人拽起,附耳道:“要我走可以,你,跟我走。”
展昭闻言双目圆瞠,一时间弄不清他意欲何为。“你什么意思?莫非你想反口?”
“我紫瑾从不失信。我可以放过柳拳门,但我并没有说过放过其他人。”
“你!——”
“别紧张,我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放过这里所有人。包括你那两个朋友。”
“你到底想怎样?”展昭下意识浮现一抹惧意。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罗罗嗦嗦的,让我耳根子清净一点。”说完,他伸手贴上展昭的心口,一发力。展昭只觉心口一阵巨痛,接着心脏像是突然停止了跳动,带着巨大的钝痛,麻痹感瞬间爬满全身。
他,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