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唐宫异闻录》苏慕瞻

17、证言（2）

　　宣微殿内室的东侧屋子装饰得精致小巧，一盆火红的石榴盆景正值挂果期，上面熟过头的石榴已被鲜红的籽粒撑破外皮，露出牙齿一般的石榴子仿佛要将人吞噬似的。
　　这间屋子本是贵妃郭秉懿与宫中关系亲近的妃嫔一起聊天喝茶的场所，惠妃薛婉罗并不陌生，甚至很欣赏这里的装饰布置，只是今天她忽然被贵妃召唤，来到宣微殿后便被绿芙带到这间屋子候着，却始终不见郭秉懿露面，心中难免焦急烦躁。
　　在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听见宣微殿门口的侍女通传道：“娘娘回来了。”婉罗方略略放下心来。郭秉懿出现在惠妃的面前时全身上下装饰得十分隆重，连平日里珍藏密敛的一支金凤戏珠步摇都插在头上，这只步摇是圣上为庆贺她晋封贵妃而特意赏赐的，郭秉懿将这件首饰视为自己高贵身份的象征，因此只有重大场合才拿出来佩戴。
　　郭秉懿进屋后便坐在妆台前的梨花木矮凳上，红芍等在旁为她卸下头上沉重的首饰，婉罗忙上来帮忙，柔声说道：“娘娘方才是出门见了什么人吗？”
　　贵妃扶了扶她饱满的发髻，不动声色的说道：“昨天晚上有人来告诉本宫澧王求了圣上要重新调查他生母宫人赵氏之死的真相，本宫想着这件事不仅关系着皇家的体面，还涉及太后的颜面，本宫虽贵为贵妃，却也是太后娘娘的儿媳，自然要及时回禀太后娘娘，所以晨起便传了輦轿去兴庆宫面见太后，将这件事告诉她了。”
　　薛婉罗心中暗暗佩服贵妃的谋略，口中说道：“还是贵妃娘娘心思敏捷，想得周全，宫中一向有流言道赵宫人寻了短见也有太后不待见她的缘故，那贱婢自己做了丑事还要连累太后娘娘被人议论。此番贵妃娘娘及时告知太后这件事，想必太后娘娘在宫中生活多年，经历的事情也多，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不像嫔妾一见司闱司的女史来询问清芬殿的人便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起来。”
　　郭秉懿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司闱司已经派人去你那儿讯问了？”
　　惠妃回道：“是，刚才嫔妾来宣微殿的时候女史们正在讯问那晚上夜的采英，而且嫔妾听说她们还会去紫兰殿和娘娘这儿问话。”
　　郭秉懿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冷笑道：“她们想问便问就是了，五年前王府中那么多精干的嬷嬷们都问不出什么东西，现在还怕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查。”
　　薛婉罗见红芍她们出去张罗茶水，方走近贵妃，惴惴不安的小声说道：“娘娘说的极是，只是嫔妾担心那件事会被抖落出来，况且自赵宫人死后，好些人都看到过锦桂院嫔妾的北屋，魏嬷嬷猝死的那间屋子里有鬼火出现，嫔妾虽不是迷信之人，只是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实在难以用常理解释，所以嫔妾想请三清殿的人做些法事超度一下亡灵，娘娘看可好？”
　　听惠妃说这些话时，郭秉懿正从发髻中摘下一枚珠花押发，她气得将押发重重的拍在案上，怒道：“荒唐，本宫从不信这些厉鬼作祟，因果报应之说，那贱婢活着的时候都不能奈何本宫，白白做了屈死鬼，难道死后还能兴风作浪。这件事你回去后告诉清芬殿的人闭紧嘴巴，装聋作哑就好，其他事情本宫自会处置。”
　　薛婉罗见贵妃发怒忙退后几步，口中连连称是。
　　惠妃的贴身侍女采芷已在宣微殿门口等了大半日，见婉罗出来，忙上前搀扶，主仆二人离了宣微殿有些距离，采芷方才说道：“娘娘刚才从内室出来气色便不大好，贵妃娘娘没有难为娘娘吧。”
　　惠妃笑道：“本宫没事，本来因圣上下令重查此事本宫还有些担心贵妃会心志动摇，所以借机试探了一下贵妃的心思，现在看来是本宫想多了。”
　　采芷道：“娘娘一向与贵妃娘娘交好，想必即使有什么事贵妃娘娘也会庇护娘娘的。”
　　婉罗道：“希望如此吧，本宫依附于她也是想着郭家权势熏天，她又有亲生的皇子，倒是值得一赌，只是若她万一失了脚，本宫也要提前做好打算，免得薛家跟着一同遭殃。”
　　日头西沉，太液池水在夕阳映照下波光粼粼，不时浮动金色水纹，婉罗在池边站了一站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匆忙扶着采芷赶回清芬殿了。
　　惠妃回到殿中听采英讲述了整个讯问的经过，虽然心中埋怨采英多嘴，但转念一想菱儿是赵宫人那边的人，就算有什么不妥之处也与旁人无干，想到这里反而放心起来。
　　晚膳过后天逐渐黑了下来，淑妃纪简素手中握着一串一百零八子的菩提木佛珠正在佛龛前默念佛号，采苾便来回禀司闱司的女史来了，淑妃叹了一口气只得放下佛珠，出来相见。
　　因着司闱司的出入库记档出了些问题，女史上官瑶碧帮忙核查并没有和同璧前来，同璧一个人来到紫兰殿虽然感到紧张，但想着纪淑妃娘娘一向温和体下，行事宽柔便也少了些顾虑。
　　纪简素听同璧讲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禁叹息道：“澧王殿下自小便没了生母也是着实可怜，此次得圣上恩准重查此事，按理说本宫应该竭力协助才是，只是那晚本宫这里当值上夜的侍女采薇已于五年前死于绞肠痧，而本宫当夜为侍奉太后并未回梳桐院自己的南屋居住，赵宫人不幸去世这件事本宫也是第二天早上才得知的，这其中的详细情形本宫实在是一无所知，倒是白让裴女史跑一趟紫兰殿了。”
　　同璧碰了一个软钉子却并不气馁，她加重语气说道：“奴婢听说淑妃娘娘一向宽仁待下，据说那时采薇病入膏肓，缠绵病榻，府中下人惧怕她的病会传染都不敢近身，唯有娘娘慈悲为怀亲自打点她的膳食，汤药，采薇临终前也是娘娘陪伴在侧，难道她真的没有对您说有关那夜的一些隐情吗？”
　　同璧说话的时候，纪简素正给案上鱼缸里的金鱼喂食，这鱼缸是用上好的陶土烧造，摆在一个大的紫檀木架子上，里面水草丰茂，放了些假山，宝塔等小的玩器，几条红色金鱼在水中游来游去，摇曳生姿。
　　听了同璧最后一句话，一向稳重的纪简素盛着鱼食的手不禁微微抖了一下，一把鱼食全部落入水中，几条金鱼忙上来争抢，一时鱼缸里热闹了起来。
　　淑妃定了定神说道：“那晚采薇听到了锦桂院那边有人尖叫便过去查看，后来见内侍等捞了赵宫人的尸身上来便受了惊吓，第二天便躺倒浑身发热滚烫，口中不停说着胡话直到死去，本宫可怜她年纪轻轻便生了重病，看护了她一些时候却并没有听她说起有关那夜的事情。”
　　刚才简素的小小失态并没有逃过同璧的眼睛，但淑妃坚称自己不知道那夜的情形同璧也毫无办法，只得回了司闱司向管清蕖报告今天的事情。
　　宣微殿中已是就寝时分，郭秉懿早就命人香薰绣被，自己换了寝衣，坐在床榻前发呆，这床榻本是她为广陵王妃时，与圣上大婚时共寝的，如今已过去数个年头，床榻早已些陈旧， 接缝处也时常发出吱吱的声音，红芍她们曾劝她更换一架新的，可是郭秉懿总是觉得东西还是用惯了的好。
　　红芍为她卸去簪环，轻声劝道：“娘娘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接受众嫔妃请安呢。”
　　郭秉懿问道：“今晚圣上在哪儿歇着了？”
　　红芍为难的答道：“今日圣上听说义宁公主身子不好，去应才人那里了。”
　　贵妃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便躺下睡了，想到明日司闱司会派人来宣微殿查问，又不禁辗转反侧起来，其实说到底，她与赵宫人并无多大的冤仇，只是自从诞下皇三子李宥，郭秉懿便察觉到圣上李纯对她的态度慢慢起了变化，从漠不关心到小心防范，如今二人已是同床异梦。她也早就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只是不凑巧的是李宥上面还有两个异母的兄弟，虽说他们的生母出身微贱，但到底年龄上占了优势，而且皇长子还颇得圣上垂青，她怎能不为李宥打算，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郭秉懿暗暗的下了决心，无论此次调查会是什么走向，她都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住李宥的地位，保全郭家的满门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