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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东天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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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尘顺着大山斜下来的缓坡,跨马慢慢往上走。秋季大关,天山上冷得飞快。越往上爬,越觉得刮着脸颊呼啸而过的劲风冰冷异常。
山路此时还相对平坦,右面紧贴一侧山体,头顶都是山崖上倒挂下来的冰棱。这段路太过熟悉,山风强度也早已习惯,就算头上悬了刀子,山路再陡峭十倍,出尘觉得自己也不会将其放在眼里。
他催着马,马蹄踏在山石路上,声音格外清脆。
相处这么久,从终南山到天山,一人一马结下了不浅的缘分。它虽然不是良驹,但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患难之交。所以即使好几次差一点被甩下去,出尘依然好脾气地对这匹劣马相当善待。
受到那“山药”的启发,他蛮想给这匹花色马起一个类似“土豆”“花菜”之类的名字。于是出尘拍着马脖子,问:“我叫你小蘑菇怎么样?你们俩一个颜色。”
被叫做小蘑菇的老马并没有理会背上不甘寂寞以至于和牲畜对话的主人。它许是在古日台被吓得狠了,此刻平静下来,彻底变成了一匹伏枥的老骥,一路不曾撒过野,显得甚是垂头丧气。
出尘接着道:“那阿婆的狗可真威风,回去之后我也要养,让左护法给我去昆仑山讨一只獒犬来,比她的还要厉害。”
他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元晦――这个老成的友人不喜欢花花草草和小动物。而且对于这种不喜欢,还很强势且蛮不讲理,一反平日无所谓的生活态度。在中原相处时,只要出尘想往过往小猫小狗身旁凑,对方就会揪着衣领,一把将人扯回来。
这人心理阴影有些多,闲聊中透露的幼时经历,除了那个梦中的狼头怪物,还有十几岁时有幸得见的家犬发疯咬人。元晦的二师兄把那条狗一剑斩为两段的情景血淋淋,至今历历在目,当时恶心得他一天吃不下饭。直接导致他对天底下所有不能吃的动物失去了兴趣,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出尘就突然非常想看元晦如果来天山,见到那只叫山药的大黑狗是什么表情。
他当初下山,为了避人耳目,走的是一条相当崎岖难行的小路,直上直下,足足花费了半天时间才安全从山上下来。这次反正应该已经暴露多时,想来就不用走小路折磨自己了。于是他从正经山路上山,来到了东天山第一个哨岗。
这哨岗是一间青石垒成的石屋,正拦在上山必经之路,在此值守的弟子阻拦外人入山。并可召唤天山白隼,传信到后面的哨岗。来人若是贵宾或下山办事的长老护法,第二哨岗会派人负来抬轿,将人抬上山去。
可是等出尘走近石屋,只见屋门大敞开,里面被褥都落灰结板,冷成了一块铁。看样子竟然也是许久无人当值。桌上粗瓷碗中水结了冰碴,碗底全是被风吹进来的沙石。
出尘从柜中翻找一通,找出来一枚长哨――这长哨是派内特质,用来召唤天山白隼和向上面哨岗进行远程联系,声音高亢刺耳,若用内力吹出音来,哨声可响彻整个天山。
他本来在古日台已经放下的心,此刻又慢慢提了起来――若是村民不在家中,还可以解释为有农事要忙,可天山弟子却是万万不能不来当值啊。
出尘试着吹了一下长哨,却完全发不出声音。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哨子里面本应中空的部位,不知被谁拿东西堵死了。
他有些奇怪,觉得这个事情若是作为恶作剧未免也太幼稚了一点,整个东天山应该都不会有人做做。
出尘从桌腿上削下来一条细细的小木棍,把哨子里堵着的东西一点一点戳了出来。但哨内一通到底,中间发出声音的结构已经被杵坏了,成为了一个只能通气的木管。
他把那个木管放到眼前,从管中间往外看了看,然后哭笑不得地扔下哨子,揉一揉因为太过专注累得发酸的眼睛,心乱如麻地坐到椅子上。
是谁毁了哨子?
若是真有人不想让当值弟子向上通报消息预警,把哨扔掉,砸碎,烧了,甚至在他们吹响哨子之前杀人灭口都行,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把它堵上呢?
难道说……
出尘忙把那团堵上哨身的东西从地上捡起来,小心翼翼展开后是一块小小的布料,黑底紫纹,一看就是从衣摆处强行撕下来的。布料的边角处,印着几枚残缺不全的血指印。
这是左护法的衣服,他不会出事了吧?这又是想告诉别人什么呢?可是若想通报消息,方法多得很,这未免也太让人琢磨不透了些……
出尘翻来覆去将那块衣摆看了好多遍,确定这只是普普通通一块沾血的布头,没有什么自己不曾发现的机关,这才将布料揣进怀里,从石屋中退出来,牵起马准备徒步上山。
东天山坐落于天山重重环抱间的一处隐秘的山坳,除了不见天日,与世隔绝之外,基本上还算得上是四季如春,是天山深处的一处小小桃源。
天山脚下其实有非常美的景色,也有花团锦簇绿草如茵水平如镜,只不过仅仅是在夏天罢了。但这里冬季漫长,夏日转瞬即逝,所以一年中大部分的岁月中的故乡,在出尘记忆中都是一片终年积雪,冷风肆虐的恶劣不毛之地。
他忐忑不安地走过后面两个空荡荡的哨卡,看见了环山而建的熟悉建筑。
东天山经过多代建设,规模已经很大了。因其四面环山,地域狭小,地面空间不够,就只好在山上建出栋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围成一个半圆,相当精巧繁华。
楼阁簇拥的空地上有一个圆形的平台,用于派中祭祀集会易主等大活动。
只因要容纳下全派人,所以这块空地面积非常大,建得也最为气势恢宏,八根参天的石柱设在八卦位上,地上刻着一朵巨大的桃花浮雕,那是东天山图腾。
空地正对的山上大殿,就是圣主所居的拜月宫,宫殿后面有一条长达三千九百三十级长阶的小路,可以一路通到山顶的天池。
出尘没敢从正门进山,也没敢带着这匹不安分的马儿走接下来的陡峭山路。
只因为到处都没有值山弟子,所以基本上所有道路畅通无阻。他中途绕了一个大圈上到天池,走完那三千多级台阶,直接回到主殿拜月宫之中。
东圣主闭关多年,殿中空无一人,连出尘都很少踏足。里面冷清森严,落针可闻,圣主宝座坐北朝南,高居于上,睥睨整个大殿。
他对于这个地方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感,原因可能是很小的时候大长老奴日汗带他来过,并指着那个冷冰冰的座位说什么你长大了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之类豪言壮语。出尘记了十几年,每天都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这时,一声吱呀闷响传来,大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出尘吃了一惊,忙躲回后屋中,透过镂空的屏风往外张望。
来人竟然是左护法。
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左护法没事。
出尘躲在屋内,下意识不敢发出声音――倘若派中一切平安,那自己私自下山就是大罪过了,要在圣主闭关山洞前思过半个月,还可能被三长老抽十戒鞭。
阿合奇不是一个好说话的长辈,和自己交流也不是很多,他并不想刚回来就被他逮个正着。
于是出尘缩在墙角,静静等着对方退出大殿。
可左护法看上去并不像有事要办,也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只是背着手,悠悠然在殿中踱着步,像第一次来此一般,抬起头四下打量。
他径直走到圣主座位前,伸出手抚着椅背,脸上露出一种奇异,迷醉,又饕足的表情。
“然德啊然德,”他喃喃地念着东圣主的名字,“你这一闭关,怕是要闭一辈子了。”
阿合奇说完,轻轻巧巧坐到了座位上,摆出一个舒适的坐姿,自言自语道:“女子小儿,如何心安理得担得起这圣主之位?连我自己,可是都觉得不堪重负啊。”
隔断后面的出尘领会了他的意思,震惊地捂住自己嘴巴。
左护法想做什么?他难道有异心不成?
母亲呢?她还在闭关吗?派中有多少人在他这一边?长老们知道这件事吗?
怪不得……怪不得客栈和哨岗中弟子都不知所踪,那都是他的手下。
“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拜月宫呢。”阿合奇又说,然后竟然迈步要往后殿走。
出尘躲在角落里,闻言一惊。
他作好了同对方鱼死网破的准备,最好趁其不备,给对方致命一击,然后转身往回跑。
这时,殿外急匆匆冲进来一个人,对着左护法倒头便拜:“参见护法大人!”
阿合奇退回即将踏入出尘所在房间的脚,回头看一眼那名手下,像以往一样高深莫测地点一点头。
“护法,属下去晚一步,尉迟兄弟已经不知所踪。”那手下惭然答道,“进入禁地的弟子也还没有出来。”
阿合奇沉下面色,斥道:“直接告诉本座,你们做成了什么事?”
手下忙低头,恭敬道:“回护法,巡山的兄弟们在二哨岗发现一匹马,担心有闲人上山,现在正在排查。”
出尘出了一身冷汗。
左护法皱起眉头,挥挥手往外走去:“马在哪里?”
手下忙起身跟上:“护法,圣主秘笈不找了吗?”
“这种虚无缥缈之物,来日方长,不急于这种紧要关头。先带我去看一眼那匹马,眼见事成,可别是什么人来坏我大事。”随着阿合奇声音渐弱,人已经走出了拜月宫门口。
出尘靠在屏风背后,脱力一般坐在地上,冷汗涔涔而出。他六神无主地思索,此刻可该如何是好。
但是还没太糟,自己这边还有尉迟兄弟――五长老尉迟辰和右护法尉迟荣。虽然这二人不知所踪,往好处想,至少此刻少面对两个敌人。
他放轻脚步走出后殿,确认拜月宫中无人后,这才扒到门上,推开小小一条缝隙,小心翼翼观察外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