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渺》阿蚌的女儿

77、重逢

　　上巳节之夜豪门饮宴灯火如昼，席上劝酒频频，特别是此次的女魁首——博望，已经喝得双颊绯红，可宾客们依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福王妃孙氏是已故太子妃的族妹守着五服的孝，此次并未出席，福王在男席上又看顾不到她，就托了弟媳瑞王妃谢氏。可谢氏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一天玩闹下来精神不济，留下了两三个侍女伺候，自己退席小憩。
　　博望灌饱了酒水离席更衣，自己喝得醉醺醺的，反而嫌侍女碍手碍脚伺候怠慢，赶她们离远点，自己褪镯洗手，洗到一半，手都没擦干摸了一把身上，发现荷包不见了，晃晃悠悠地出来，招呼侍女、内官赶快回来路找，酒也惊醒了大半。

　　她慌呀，埋头找，加上喝了酒，又急又乱，偏了方向越走越远，见前面白花花的模糊样，提着裙子越走越近——呵，树上吊着个赤膊的男人，顿时惊出一头冷汗，像没头苍蝇似的飞奔逃开，结果遇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你，谁呀，赶拦我的路！”她的脑袋还在人怀里没抬起来，就娇嗔地锤了那人胸膛几拳，那人也不恼，大手一撩就拽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微臣不知何罪，竟要殿下亲自动手惩戒。”
　　好熟悉的声音，博望抬着头眯着眼睛借不到初三的新月，只能凑近了盯上去——樊、修、逊！真真是冤家路窄！
　　她慌张地抽出手，避着大防，撤出五步，福了一福，“将军有理了。”
　　樊修逊抱拳还礼，“若郡主没事，臣先请退。”
　　“等等，”她听着他要离开，看看四周黑灯瞎火的，侍女、内官都走远了，怕得很，“我迷路了，我怕黑。”
　　“那臣护送郡主回席。”樊修逊在前，郡主在后，保持三步之遥。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游廊本是相安无事，但离宫的野猫多，避人躲到隐蔽处，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吓得她瑟瑟发抖，冷不防，下脚踩到了猫尾，喵——一声厉叫，寂静之中，惊得她一个扑棱抱住了樊修逊的后腰，慌得不松手。
　　“郡主，郡主”。樊修逊转身安抚她，博望已经吓得七魂丢了六魄。“你背我走吧。”她颤颤巍巍地请求，他也不好驳了，只能弯下腰，让她爬上背攀着肩，“臣失礼了”，双肘架着她的腿，可还没走两步，就听到上夜的大汉将军巡逻大喊——什么人！两人慌不择路，一阵跑躲到了花园里的岩洞里。

　　岩洞本就狭小，樊修逊身材健硕，两人只能面对面相向而立，博望喘着气脸不知不觉地贴在了他的胸口，等缓过神来，只听见了砰砰的心跳声，她结结巴巴地提议，“大，大，大人，要不，要不——”
　　樊修逊也管不上礼节了，直接侧身逃出岩洞，可博望没一点心理准备，慌手慌脚还没站稳，一抓他的衣襟——两人，亲上了。
　　眼对着眼，鼻贴着鼻，唇衔着唇，一时间，无语。
　　樊修逊先醒过神来，撤了一步，“臣失礼了。”博望哑言，捂住了自己的嘴，背过身躲到了岩洞里，趁着夜色平复自己的心情，隐藏涨红的脸。
　　此时好几柄灯笼正游走过来，“郡主，博望郡主，郡主，你在哪儿？”博望躲在洞里发出微微的声音，“你走吧，她们来找我了”。樊修逊刚起意想走，便停顿犹豫了一下，“臣，明日，就向福王——”博望当即打断了他，“君子坦荡荡，今夜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接着就听到官袍嘻嗦摩擦的声音，心里嘀咕着——他应该是走了。
　　“臣，将旧物完璧归赵。”
　　博望吃了一惊，再听利落的脚步声，确认他真的走了，探出岩洞，发现地上摆着一方手巾，打开一看，她的耳环，瞬间回想起初次见面二人争锋相对的场面，脸上又火烧火燎起来，再翻看方巾，上面绣了几片沁雅的竹叶，她摸了摸，折好，塞回了衣袖里。

　　樊修逊原路返回，刚走几步，心就更乱更糟了，也不知适才哪来鬼使神差一激灵，脑子一热，把一直藏在腰带里的耳环还了回去，想立马折返取回来，就见灯笼都朝岩洞过去，叹气接着往回走。
　　经过游廊，一侍女慌慌张张跑过来，见到他欲施礼，没刹住，跌了一跤，她手里的东西一下子砸到了他脚面上。他拾起一看，竟然是当初他们逃命时抵钱的镯子，是她的。“大人，这是先前一位贵人落下的。”“我识得此物，夜色已深，你一人不便，还是我替你送还吧。”侍女感谢万分，行礼拜别。

　　“璇卿——四姑娘”。
　　吉雅扯了一把身边的柳璇卿，有人喊她，回首一看，竟然是太徽！应着有人，她只能端着官仪回道：“王朗中，柳四在此，可有要事？”
　　王盛烨原是兴冲冲地一路小跑，临到跟前才发现有旁人，步子停了下来，放慢脚步，“久不见柳姑娘，近日可好？”吉雅提着灯笼向上抬了抬，一张黑脸，有点小吃惊，又好奇二人的关系，这位王朗中对“花神”的称呼与他人不同。
　　柳璇卿略过问题，直接给身边的两位介绍彼此，“王大人，这位是鞑靼贵宾吉雅姑娘，吉雅姑娘，这位是下官的未婚夫工部郎中王盛烨王大人。”说着便低下了头。
　　吉雅一脸惊讶，柳花神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可也是肤白似雪、纤若细柳，佳人一位，而与之相配的王朗中，除了笑时憨中带诚，露出一口白牙，也不知看中了他什么？
　　“此前听闻南薰殿走水，不知你可好，有没有受伤。”他想靠近关心一番又介意身边有外人在。
　　柳璇卿噗嗤一笑，“你总是傻里傻气的，人要有事，怎么会到这儿来。”呵呵，他又憨憨一笑。
　　吉雅心里翻了个白眼，果真情人眼里出西施，她问他：“你怎么在巩华城？”
　　王盛烨一脸庄重，“太子陵寝新建有变动，我带人来勘探，今天过节也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四姑娘也在。”说着语气又变得温柔，“五弟，我已托人保了出来，如今在府上养着；三哥，我也去看过了，一切安好，小嫂子已经有了身子，你买的那个丫头挺忠心的，照顾他们都很好。”

　　柳——境——观——
　　柳璇卿在黑夜里也能分辨出那小子的声音，吉雅和王盛烨都吃了一惊，居然有人敢在离宫如此放肆地喊人，就见一簇黑影迎来，有个黑点窜到了前头，越来越近——沈、玉、溪，怎么又是他！
　　沈玉溪头一次见王盛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谁呀？”
　　“下官，工部朗中王盛烨，道长有礼了。”他回了一个抱拳。
　　“柳璇卿，他谁呀，你们怎么在这儿说话，你个花神娘娘可不要失职呀，快点，跟我回席上去，免得又被登徒浪子看上了。”沈玉溪说着就要去挽柳璇卿的手，王盛烨一挡，“不可无礼。”
　　后面的人也走近来，“他是柳大人的未婚夫，道长。”吉雅一提，斛律超有点小惊讶，沈玉溪直接哑在当场那面罩似乎要裂开似的，等反应过来拉过一旁面若冰霜的姬孝云，“来来来，帮我解了这死人面具，让他看看，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花神。”
　　姬孝云懒得和他胡闹，拎着衣领就拽走，斛律超抱拳致歉，“小友无状，请大人海涵。”
　　王盛烨一脸温和地笑，没有一丝不悦，吉雅这才发现这位王朗中真是妙呀，实乃温润如玉的君子，虽是墨玉，但不改其谦谦本色。
　　柳璇卿怕是已经见怪不怪了，“无妨，他自有他的好”。斛律超挑了一下眉，“我等只是比较好奇而已，以往都是美女配英雄，但有时也会别出心裁罢了。”吉雅出来打圆场，“若是说美女配英雄的话，刚才那位女官得配什么样的神仙英雄啊，我可不敢想，你说是吧，花神？”
　　柳璇卿含着笑对斛律超一字一句道：“天英大人，花——千——元——在——席——上。”
　　他脸上一僵，敛袍直趋流水亭。吉雅转过脸冲柳璇卿坏笑，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