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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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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子,去把老爷书房里的杯子碎片拿过来。”
林绍庭坐在案首,他只觉得空气再这样凝滞下去自己也快窒息了,于是赶紧吩咐了一声。
小六子正准备应声,候在外面的楚云却敲门走了进来。
“少爷,顾府的江管家来了。”
林绍庭微怔,此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跟随着去过几次顾府,对于顾府这个江大管家也略知悉,不过终归还是算不得亲近,他突然上门来找自己倒是让他诧异不已。
待江德随人缓步走了进来,林绍庭便唤人给他上茶引座,只见江德一身麻布灰衣,面容俨然有些疲惫,仿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鄙人江德,见过林大少爷。”
“江管家客气了,今日登门来访也未提前告知,是我有失远迎了。”林绍庭面色温和,仿佛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
沐正宇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既不请自来,便总是还有好些话是要亲自说过林绍庭听的,至于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心底的恨,早就随着时间的长河变得越发有气无力,如今这般费尽心力地质问林绍庭,只是因为他恨自己罢了。
父亲不会活过来,照儿也不会跟他走的。
不是么?即便他把所有的恨都堆积在林绍庭一人身上,这一切又会有什么改变呢?
江德并未注意一言未发的沐正宇,他看着林绍庭半晌,竟是就此缓缓跪了下去。
“江管家,你这是做什么?”
时间仿佛一下子凝固了,江德的两鬓已经花白,只是他长年经管顾家许多大小事务,竟难以让人察觉原来他已经这么年老了。
江德只是低着头,整个人仿佛要钻进地面,身子佝偻着。
“江某今日至此,只想求林少爷一件事,还请林少爷务必答应。”
“您说。”林绍庭走上前握住江德的手腕,却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不觉心下难安。
江德始终垂着眼,许久过后,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我想请求林少爷,拟下一纸休书,休了我家二小姐,顾以照。”
林绍庭怔在原地只觉晴空霹雳,握着江德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江德花白的头发许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坐在一侧的沐正宇闻言亦不禁诧异地站起身子,似乎听见了一件极其荒谬的事。
“你说什么?!”言书雅两步上前捉住江德的衣襟,似乎随时都会将他的衣领扯断。
林绍庭不敢相信这句话是自他口中而出,即便如今照儿已经与顾凌翼相认,即便她的真实身份是与顾以宣同样高贵的顾家二小姐,可这都不应该是她想要离开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为什么江德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照儿的意思,也不理解林大少夫人与顾家二小姐的身份有何冲突,为什么好端端的,他们会让江德过来说出这样一番不可理喻的话?
为什么?
江德自然料及林绍庭的反应会是如此,可是自二小姐的身份恢复以来,他和邢姑姑这才意识到小姐若是继续在林府待下去会有多么危险,假若有一天林绍庭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了他的父亲当年也是为顾凌翼所陷害,他又会不会顾及小姐的身份为了她放弃这段几乎快被时间腐烂的仇恨呢?
他会么?谁也不敢保证。
未待江德回话,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林绍庭尚未回过神来,便见妹妹林绍微身后提着一个人的衣领,怒气冲冲地闯门而入。
只听见“砰”地一声,那人便任林绍微狠狠摔在地上跪下,转而怒目圆睁紧紧盯着江德。
“江管家,你可真是忠心耿耿,为了你家老爷可是半点风声都不肯透露啊,你可好好看清楚了,他是谁?!”
江德抬眼,霎那间面上血色全无,嘴唇便不停地颤抖着。
“来……来福?”
只见那被唤作来福的男子不停哆嗦着身子半晌不敢一句言语,头发上的汗珠便一个劲儿地涔涔而下。
来福哆嗦了好一会,总算微微抬头看向江德,他本是江德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徒弟,想着将来等自己不再做管家了,他便也能顺其而上,江德一直待他不薄,竟也是当成亲人来看的。
“师……师父……”来福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仿佛做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事情。
林绍微见来福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索性走上前便脱口而出:“这个来福,就是江管家苦心培养出来的心腹,别看他年纪不大,当年顾老爷做的许多事情,可没有哪一件不是他不知道的呢,私底下勾结官员压下风声,不就是为了顾老爷做的那些糟心事不被大家发现么?既然坏事都已做尽,又有什么是瞒的过去的呢?”
“来福,你就索性一次性招了吧,免得由我说出来,反倒你连自我澄清的机会也没有了,我知道你不过是奉命行事,主子的命令哪能由着你呢,是不?”
“来福!”还未待来福开口,江德明显已经急了,他眼睛通红地看着来福,几乎要冲了过去。
林绍庭见状便着人将来福给扶了起来,心底的疑虑自然也越发深了。
“江管家不必着急,如若这来福满嘴胡言污蔑你清白,无需你亲自动手,我即刻便着人将他活活打死,如果你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也不怕他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有些事情便不如各自坦诚交代清楚,免得彼此互相猜忌,你说呢?”
“我说!我说!”未及江德回话,来福便即刻跪在林绍庭面前,他的身子依旧抖得厉害,只是声音终于平静了许多。
林绍庭用眼神止住了江德一再试图阻止的话,于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全都集中在了那个一身灰布衣衫的男子身上,空气便在这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那时我跟在师父身边已经整整五年了,当年老爷还是个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他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尤其……尤其是容貌与叶潇潇相似的女子都最得他欢喜……”
“当年叶潇潇嫁了人,老爷表面上不曾在意,心里却……却早已对林老爷心生恨意,特别是在叶潇潇死后,老爷便更是难以释怀……”
“然而那些主动上门勾引老爷的女人却统统没有一个好下场,不是服毒而死便是发了疯,老爷为了这一切不被人发现,竟没放过一个……”
“后……后来林家泽与老爷共同接手了城北的一批料子,两家人便齐心合力地要将这批料子给生产出来再卖给当时极富盛名的商人沐长萧,谁知……谁知就是那一次闹得满城皆知的火烧云城,将沐家给一败千丈的事儿……”
“说下去!”不料一直没有说话的沐正宇听到这里却是急了,“腾”地站起身走到来福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吓得来福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栽个趔趄。
来福顿了顿神,这才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下去。
“就是那次……那次实际上……实际上是我家老爷此前暗中运走林家工厂的三千天芸丝,被私底下派人制成了极易融火而燃的金水材料,可以轻易被人嵌进墙里不被人发现,因为当初我家老爷同林家泽一起接手那批料子的时候,是由我家老爷全权负责运输,而被蒙在鼓里的林老爷对这件事,却是……却是半点不知……”
“你说什么?!”林绍庭与沐正宇几乎是不约而同脱口呵道,整个大厅在此刻便像瞬间被一簇火苗点燃熊熊燃烧,燃烧的是两人自心底生出的深深怒意,更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真正知晓过的真相,是这一切,彻底摧毁了心底残余的最后一个希望。
林绍庭几欲跌倒在地,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从未试着去理解他,为什么他的身体会越来越差,为什么他正值壮年却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他一手打拼回来的江山,他无限地包容自己,无限地原谅曾经所有不值得原谅的东西,却一直被自己深深信任的兄弟以这样可耻的手段陷害得不明不白,直到他死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顾凌翼怎么可以这样?!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而他现在才知道的是,自己的父亲居然也是为他所害?!他苦心积虑地陷害父亲,就是因为父亲当年爱上了母亲吗?!
林绍庭双目失去神采,他怏怏坐下,只见沐正宇眼底的怒意几欲喷薄,林绍庭知道,他肯定也接受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顾凌翼要害死我爹?!为什么?!”
“他要陷害林家泽,就要以我爹的性命为代价吗?!啊?!”沐正宇冲上去揪住来福的衣衫几乎要撕破开来,眼里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可以将他生吞活剥,似乎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来福,而是顾凌翼。
林绍庭知道他气得就快发疯,手指冰凉得可怕,他颤抖着身子,原本俊朗红润的面容却在此刻失去了血色,白得瘆人。
他的心痛得麻木,难怪,难怪这么多年父亲的病越治越差,难怪他的身子总是好不起来,原来这些年他引以为敬的顾伯伯,他千感万谢的顾伯伯,竟然一直都对自己的父亲怀恨在心,恨不得他早点死了才好。
父亲那般信任他,视他为亲兄弟不曾有过外心,可是他却……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不顾往昔恩义,这样心狠手辣的顾伯伯,他曾经到底是怎么叫出口的?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娘亲,是他害得自己家破人毁,他在这世上的短短二十年,拜他所赐成了一个孤儿。只要一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个茶盏,他便也不欲再问,除了这个唯一的最亲近的仇人,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