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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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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儿回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见黯淡,顾以宣并着腿坐在地上,心口上堆积着一层刺骨的寒意,始终都难以磨灭。
晴儿服侍着她将衣服鞋子换好,复又替她重新梳好头发,只是头上再无金银发饰,显得格外简素。
“晴儿。”顾以宣轻轻开口,嗓子微哑。
“小姐?”晴儿的手穿过她长长的墨发,如瀑布一般的发丝晶莹光亮,并未因她情绪上的低落而失去半分光泽。
顾以宣回头,看向晴儿的双眸深意愈浓:“今天的事,除了你我,再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小姐……”晴儿一时哑然,她有些不太理解小姐的想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小姐还想打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这岂不是便宜那两个该死的盗贼了?
顾以宣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她闭眼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能掩住眼底痛苦的神色,声音有些颤抖。
“还有两月,我就要嫁进林府了,若是让人知道了这件事,我与绍庭的婚事……便难有定数了。”
“晴儿,你知道的,我向来无所求,直到遇见他,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这辈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能跟他在一起,相守一生。”
晴儿不觉有些难受,但是她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言语来安慰小姐,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已看出小姐把那位林大少爷看得有多重要,若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情让她不能得偿所愿,恐怕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晴儿不想点头,却也不敢背离小姐的意愿,她微微顿了顿,只是依旧担心。
“可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又怎么跟夫人交代呢?您的衣服鞋子都换了,还有咱们的首饰珠宝钱袋全都不见了,夫人肯定会起疑心的。”
“爹娘那边,我自有办法应对,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一个字。”
顾以宣唇角轻抿,美丽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她隐去眼底的泪光,换上一副崭新的面容。
晴儿看着自家小姐还欲再说些什么,可是见她一脸坚定的样子,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逼回了肚子里。
人有的时候就是如此令人费解,不论遭遇多么污秽不堪的事,凡是为了心中所愿,便能逼迫自己吞下那颗又脏又臭的石头,忍气吞声接受一切。她是堂堂顾家大小姐,自小清洁高贵,竟没想到也会为了嫁给心仪之人,肯将那些愤懑生生打碎往肚子里咽,任由那些坚硬的残渣割得她五脏六腑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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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风萧瑟,太阳一点一点落下西山,林绍庭背着手站在内院,心思沉郁。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整整五天沈照都没再来芸工坊,文姐解释说是照儿因故辞工,但也没说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文姐只是想着沈照向来是与林少爷交好的,既然主动找她提出辞工的事情,想必林少爷肯定也是同意了的,所以她也不便多加劝阻,没想到林少爷居然还不知道。
他本想去她家找她,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他回想起那日顾以宣来到芸工坊找他的事情,想必照儿也是为了避讳自己才会主动提出辞工的吧。
既然她并不愿意再见他,他这样三番两次处心积虑地接近她,到底还是给她带来了伤害。
是他太过自负了,总以为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他想做的事,他想见她,便不由分说地就收购了她所在的芸工坊,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这些事情引起的那些闲言碎语,他自是不在乎,可是她呢?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且明年就要嫁与他人做人妇了,他是不甘心,可是她呢?
他从来就没有从她的角度为她考虑过任何事情,而是任由着自己的喜欢或是不愿肆意生长,他也没亲口问过她的心意,因为他不想将她推得更远。
每一次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不是么?
他为什么还要再去逼她呢?
沉香湖里的水盈盈如波,透着青翠冰凉的绿意兀自招摇,寒冷的晚风钻进他的衫袍,凛冽逼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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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阿容,把那个灯笼给卸下来,换上林家送过来的水晶帘灯!”
“哎呀!不是昨儿就让你把花生枣子给备好了的吗?怎么都现在了还找不到东西呢?”
“云娘,快快快!您把这生香包和红喜袋给夫人房里送过去,明儿好打发林府的小厮。”
“……”
顾以宣的内外正厅一片热闹喧嚷,她端坐案前,晴儿笑颜如花给她梳着发髻,脸上的喜色别提有多灿烂了。
“小姐,您明天就要堂堂正正地嫁进林府了,很快就要成为林家的大少夫人啦!”
顾以宣亦掩不住眼里的笑意,眸光欣悦明亮,心底的雀跃仿若被放出笼中的鸟儿,只想彻彻底底地自由一次。
按照习俗新娘子今天晚上是不用睡觉的,丫鬟们早早地给她梳妆打扮,穿上红喜服,盖上红盖头,坐在床案边,就等着第二天早上林府的八抬大轿热热闹闹地来接她过去。
顾以宣轻轻揉捏着身上的红色喜服,满心欢喜早已掩过了两月前的伤痛,现在只要能嫁给他,她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还很年轻,他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只想一辈子喜乐无忧地守在他身边,不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再放开他。
“小姐,老爷和夫人来了。”
顾以宣正和晴儿聊着,外面的丫鬟此时在门口传报了一声,顾以宣赶紧起身准备迎接,爹娘却已经掀了帘子缓步进来了。
夏若兰的眼眶微红似是哭过,顾凌翼引着妻子在内室坐下,神色亦是有些不舍。
晴儿见状便知他们三人定是要剪烛西窗好好话别一番,于是上了茶便悄声退了出去。
“宣宣啊。”夏若兰素来并非是个脆弱敏感的女人,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如鲠在喉,好不容易才憋出一些话。
“你从小就养在深闺里,念诗书,做女红,几乎很少出远门,虽然林家离我们顾家算不得多远,可是你这一嫁,终究还是成了林府的人了。”
“我和你爹都是把你宠惯了的,自小也从不肯让你受半分委屈,可是今后你进了林府大门,所有的事情就权靠你自己做主了,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我会给你派几个贴身的随嫁嬷嬷,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以后也能多照顾着你,给你出出主意。”
“你进了林府大门,就是林家的大少夫人了,很多事情都要顾全大局,我知道你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可是毕竟年轻没有经过人事,许多事情还要靠自己多琢磨琢磨。”
“娘……”顾以宣见母亲絮絮叨叨地仿佛自己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似的,不由眼眶一红,“女儿一定经常回来看您二老……”
“虽然我们两家隔得不远,可哪有嫁出去的姑娘三天两头地回娘家啊?这让别人知道了也只会笑话你,还以为你们夫妻俩不和,何况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咱们两家人呢,你便更要随时注意自己的举止言行。”夏若兰见她又露出小女儿状,虽然心下怜悯不舍,但也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悲伤情绪,她终究是要一个人去面对未来的所有东西,除了坚强一点别无选择。
顾以宣努力止住鼻间酸涩,看着已经开始慢慢老去的父亲母亲,二十年来的成长往事历历在目,顾凌翼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神色亦可以看出他的担心忧虑,他这个女儿天生性子柔弱,关于未来他总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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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下,头顶载着相同的天空和月色,坐着的却是心事迥异的人儿。
沈照坐在河边,伸手划破河面上那张漆黑完整的平镜,一下一下地拨着水,不知所疲。
她的心就像这一面镜子,被自己给生生弄碎了,一片一片,许久都无法拼合如初。
明天就是他的大喜日子,他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英俊不凡的新郎,然后去迎娶另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与她相伴一世。
她应该祝福他们吗?
这些日子,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会从附近三三两两经过的人群里听说关于林府大少爷与顾家小姐轰动整个尧水镇的婚礼,听说这场婚事的饭席会囊括镇上的二十五家酒楼,请来江南城最富名气的戏曲班子,奏乐笙歌数十日。
每听到这些充满羡艳的惊叹,她便假装若无其事,安安静静地把篱笆大门关上,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是啊,他是那样高贵的富家少爷,能够和他成为朋友已经是她莫大的幸运,她怎么还能妄想有朝一日可以跟他在一起呢?只有像顾小姐那样家世外貌都与他相匹配的女子,才足以配得上这份令人骄傲的殊荣吧。
沈照借着月色,看见倒影里的自己被跌宕的涟漪摇晃得歪歪扭扭,一如她波澜起伏的心事,破碎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