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照归人》岩应虹

1、第一章

　　凌晨1时42分，深港政府大楼警卫处接到一通来自市局的电话，通话时间不足三分钟，挂断电话后，整栋大楼响起警报。

　　□□秘书李利华步履匆匆，神色焦灼地同和他一起赶来的书记汇报：“刚刚市局接到报警，深港大桥发生大面积垮塌，施工工人被埋在下面，情况不明。”

　　“已经展开援救了吗？”询问的人是深港市□□周潋，深港市唯一高层女性官员，从政经历丰富。
　　“冯局说已经过去了。”

　　“立即通知加强海关出入境检查，让冯峥控制好深港大桥□□情况，我马上过去。还有，通知宣传部马上控制舆情！”周潋和李利华快步走出市政大楼门口，坐上车向深港大桥方向驶去。
　　车上，周潋问李利华道：“你知道深港招标主要是谁负责的？”

　　“王市长全权负责，中标的是中建工程，”李利华有点不敢往下说，试探问道,“中建应该还算靠谱吧。”

　　周潋不答，扭头看向窗外急驰而过的路灯，心如浓稠的夜色一般往下沉。
　　不到半小时，周潋和李利华就戴着安全帽穿过警戒线到了事故发生地。冯峥迎上来，周潋看他面色铁青，就知道情况不好，她微微侧身查看情况，不断有人员被抬出来，周潋心被狠狠揪了一把，看着忙碌的消防人员和被抬出来地面目全非的尸体，咬牙克制住自己情绪，问身边的冯峥：“救援怎么样了？”

　　“垮塌得太突然，23个全埋在里面，目前救出8个，无一幸免。”

　　“事故原因找出来了吗？”

　　“初步断定是因为使用了劣质钢筋，超过承重后断裂造成的塌方。”

　　“一群王八蛋！”周潋低喝，“贪污贪到桥上，这件事如果真的和中建有关，它估计也到头了！”冯峥和李利华都低着头没敢接话，她气愤得转头想找人撒气，找了好几圈未果，最后把视线定在李利华身上：“王富阳呢？！深港现在都乱了套了，他人现在在哪儿？！”

　　“书记……”李利华苦着脸正要说，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周潋接听手机，对方说了几句后，李利华就看周潋变了脸色，惊怒交加地问：“你说什么？！”
　　对话那头低声回应：“真的。目前这件事消息被严格封锁，还没有被披露。”

　　“好好好，”周潋气的不轻，现在被消息一轰，连道几个好，已经说不出话。

　　“怎么了？”冯峥看她脸色不对，猜不出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却看见她把视线逡巡在旁边李利华身上，眼神讳莫如深：“刚刚收到消息，市长秘书孙洋在家服药自杀了。”

　　冯峥和李利华闻言脸色一变，周潋看向冯峥：“这事就得辛苦冯局了，一定要记得保密。”

　　冯峥看向周潋，郑重地点头，随后大步离开了事发现场。

　　李利华听到周潋这话，身体一僵，一股寒意没来由地涌向心头。那个眼神太过于复杂，让他心生恐惧得同时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深港市关于深港大桥垮塌事故会议在□□周潋、市长王富阳的主持下连夜召开，确定了后续救援工作和慰问家属工作后迅速组织人员进行事故案件调查。

　　周潋、王富阳、冯峥都一夜未睡，在清晨天刚放亮紧接着上一个会议，把这次深港大桥施工方面的官员和企业叫来问责调查。

　　这场会议连开了三天，政府人员和施工单位相互推卸责任，这天会议进行到一半，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两边人员的声音一停，现在这关口稍微出点事他们就担待不起，就像一群惊弓之鸟，会议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周潋正听得不耐烦，公安局那边还不明朗，尚不明确责任方在谁，她放下笔揉着眉心，李利华一看就知道□□这是也厌烦两方踢皮球了，连忙离开座位去开门。

　　没想到来人是市局副局长张冼国，李利华瞧他之前敲门敲得急，现在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瘪了瘪嘴，微微侧身给他让出路。

　　张冼国进了会议室，一双双眼睛都神色不明地盯着他，他额头微微冒汗，小跑到冯峥面前，附耳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叫着王富阳和周潋一起出了会议室。

　　周潋听到的冯峥第一句话就是中建会计自杀了。周潋看着一脸惊慌的王富阳和焦灼的冯峥，把骂人的话忍了又忍，才克制说：王富阳？！

　　“啊？！”王富阳惊得满头大汗，现在被周潋点名，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随时有断的危险。

　　“深港大桥施工是你全权负责，现在你的秘书死了，中建会计也自杀了，你这几天给我盯紧了市局的办案进度。犯人如果跑了，你自己就想想你头上的乌纱帽还能戴几天！”

　　她转头又看向冯峥：“冯局长，前几天孙洋的案子和今天的事情，给公众通报时一定要控制好尺度，不要让舆论持续发酵。”

　　“还有一件事，”冯峥顿了顿，“他女儿今天遭到了报复，现在还在我们局里，你看她要怎么处理。”

　　“问题大不大？”

　　“轻微伤，主要是惊吓过度。”

　　“为什么他女儿会遭到报复，或许这个人掌握着什么重要信息，可能是破案的关键。她的人身安全一定要确保。”她以眼神询问冯峥，冯峥点头，说他们已经给人配备了专门的人员保护。

　　王富阳在一旁问冯峥：“这个会计的女儿叫什么？”

　　“慕筱筱。”

　　周潋心中一震。

　　王富阳皱眉：“姓慕的？你们有没有调查她家里情况，她是秦家外孙女？”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慕筱筱她母亲就是秦家的。”

　　几个人突然都沉默了下来，因为深港市其他人员的涉入，周潋一干人心里都清楚，笼罩在深港市的迷雾没有那么容易散开，他们正在和真相赛跑。

　　周潋揉揉眉头，已经把对策想得差不多，对着冯峥道：“慕筱筱的男朋友是我的至交，他现在在京城军部任职，我联系他让他确保慕筱筱的安全。”

　　“他会不会干扰到我们办案的主动权。”王富阳插话，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周潋摇头：“不会，我会让他以个人名义把慕筱筱保护起来。以他的能力，这件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她复又看向冯峥：“冯局长，眼下需要你帮我把中建方的重要人员全面控制起来，这件事不能有任何差池。尽快查明这两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一旦有任何消息，我会立即联系监察委员会介入……”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落在走廊外其它三人心头却重如千钧。

　　政府大楼的人已经连轴转了五天五夜，通宵加班，不仅没有厘清案件，反而因为又多了两天人命而使整个事件扑朔迷离。

　　网上舆论也在持续发酵，矛头直指涉案人员行贿受贿，贪污腐败。又因为孙洋和会计暮城风的死亡，不少大V从内部得到了两人的身份信息，联系到之前的深港大桥坍塌，认为他们是想用自杀保全高官，一时间网上群情激愤，大骂政府一手遮天，罔顾人命。

　　市政府已经没有功夫管网上这些事情，他们在启动紧急应急措施后就开始对已经确认的遇难家属登门慰问。

　　周潋和王富阳等人慰问家属结束后已经晚上11点多，几人都分头离开。这是深港大桥垮塌以后周潋第一次回家，公寓里除了保姆在微波炉里热过的饭菜孤零零地摆在餐桌上，没有一点人气。

　　她脱了鞋，灯也没开，摸着黑疲惫地倒在客厅沙发上，没有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梦里遇难家属失声痛哭，脱力地跪倒在沙发旁边，有的人刚当上父亲，孩子还不会叫爸爸，妻子两眼无神地抱着孩子听着他们的话，一句话也没说。等周潋要离开的时候，她才突然沙哑地用别扭的普通话说：我对象他……还没来得及给儿子取名字……

　　房门被掩住，但里面传来的幽咽的哭泣和嚎啕哭声宛如鬼魅缠住了周潋。
　　她在三点五十的时候突然惊醒过来，冷汗把衬衣全部湿透，她汲着拖鞋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过来。

　　手表显示现在已经4点，她回到客厅坐了一会儿，视线不断看向手表，显得整个人有些焦虑，再三犹豫拨通了一个显示奇怪的号码，通了三声后被人接起。

　　“怎么了？”

　　“你知道慕筱筱她父亲去世和她被人报复的事情吗？”

　　那头顿了一顿：“我刚回单位，不知道。”

　　“我需要拜托你把慕筱筱保护起来，以防她被人再次袭击。本来是想让深港市公安局介入，但是…我想你可能更想亲自保护她。前提是以你个人名义，不牵涉京城方面任何机关单位。”

　　那面停顿了大约十秒钟时间，才网上查询了相关讯息后，才道：“跟深港大桥垮塌有关？”

　　周潋微微敛神，并没有给对方确切的答案：“现在还不清楚，深港大桥这次事故错综复杂，目前为止我也不能给出任何定论。”

　　两人多年默契让对方停止了这个话题：“可以，待会儿我马上联系手下把她接到京城，你那儿现在情况怎么样，有——”

　　“你不能把她带走，”周潋立刻打断他，“她现在是深港大桥垮塌案的重要证人，不能离开深港。”

　　“我明天过去找你，和你商量具体事宜。”

　　周潋皱眉，她现在没有时间管这些事情，让他过来的确是有政治上的考量，虽然她强调以个人的名义，但这个个人的名义就够慕筱筱在这个案子里保全下来。她不需要插手太多。

　　“你直接去市局，我让市局局长冯峥去迎接你，他负责案子。办完后给我打电话，我在帝豪酒店给你接风洗尘。”

　　周潋像指挥下属一样已经把对方过来的路线规划完毕，完全没有顾及对方的身份地位，只不过对方也不在乎，看着天色不早，问她：“你这是工作到现在还没休息？”

　　“你不也是？”周潋反问。

　　“我是男人，你一女孩家家的男朋友没交，婚还没结，打算干嘛？工作又不能和你结婚生小孩。”

　　周潋无奈：“是不是我妈又和你说什么了？”

　　对方低笑：“我觉得明姨说得挺有道理的，你确实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黎明的天光透过玻璃打在沙发上周潋的脸上，她神色暗淡了一分，看着表的指针已经指到五点一刻，不打算和对方再聊这么无聊的话题：“找时间再说吧，深港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哪有心情去考虑我的个人问题。行了，你这也三十好几的人到现在才谈恋爱，还有脸教育我。不说了挂了。”

　　对方听到挂断的声音，无奈地笑笑，喃喃自语道：“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