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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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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医院,儿科急诊。
婆媳两个人火急火燎赶到这里,时间刚过一点整,路嗣平站在急诊室床边单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挂在脖子上揉捏后颈,很是疲惫的模样。看到两个女人过来,他急敛眉,阴翳的目光,咬紧的牙关,全然散发出一身戾气。
不等湘芝慌乱地扑向女儿的病床,路嗣平就大声斥责起来:
“你们是怎么看孩子的,把靖雅一个人丢在家里,有阿姨看着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吗?!”
路妈妈着急心切,眼看着都要哭出来了:“我们走的时候宝宝已经睡着了呀……”
一旁的医生肃穆叫停:“医院里请保持安静,大声嚷嚷做什么,没看见其他患者已经睡了吗?!”
因为病室暂缺,小靖雅躺在急诊大厅的病床上,身侧还有一排的病床,上面躺的都是同样过敏送诊的小朋友。湘芝蹲在女儿病床边,看到女儿脸上发红长的疹子,心疼得要命:“宝贝,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的错……”
婆婆也围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怎么就突然过敏了呢!我都千叮咛万嘱咐让阿姨别给她吃核桃了,怎么就防不住呢!”
医生看不下去,解释道:“刚刚你们家阿姨说是孩子误食了大人吃的核桃,你们确认一下吧。现在已经做好抗敏措施,很快病情就会转好,不要争执了,有问题出去解决。”
“唉——”
路嗣平深深叹了一口气,快步离开了病室。剩下婆媳两人,担忧地围在床边,小靖雅肿成这样,她们谁心里都不好受。
去泡温泉之前谁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如果早知道,她们当然是不会去的!
小甜妞挂吊水睡着了,湘芝心里头揪痛,坐在女儿身边一言不发。没多久保姆阿姨办完手续回来,哭噎着道歉:“太太,是我照顾不周,没注意到小小姐掏了我的口袋,这阵子我头痛,都说吃核桃仁补脑,我才装了一些在口袋里,我……”
路妈妈听阿姨这么说,身体不舒服当然也是不能责怪的,只能叹气:“算了,还好这次发现及时,可千万不能有下次了!嗣平的脾气你知道的,他要是真怪罪下来,我跟湘芝都护不了你啊。”
小甜妞眼角有泪斑,湘芝用指腹给女儿一一抹去了。方才大概是哭闹过吧,眼泪流了不少。她一想到女儿因为浑身发痒痛苦地四处瘙挠的样子,就愈发地责怪自己。即使保姆承认了自己的疏忽,但她才是甜妞的亲妈妈,她是有罪的。
假如今天没有去泡温泉,也许在哄孩子睡觉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问题了。她无比内疚自己因为享受而把女儿放置在一边不管,活该被路嗣平指责。
湘芝不停地责怪自己,不由自主掉眼泪,婆婆安抚她的背,想让她平静下来,短时间内却没有效果。路嗣平洗了毛巾回来,一只手伸在湘芝面前,不轻不重地说:“还好意思哭。”
还好意思哭?
湘芝偏过头去吸鼻涕抹眼泪,越抹越多,她也不想哭啊,但女儿这个样子……如果连哭都不允许的话,那她大概真不算是一个母亲了吧!
路妈妈接过毛巾,赶儿子出去,刚刚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行李箱在病房入口处,怕是下了飞机就赶来医院了。她建议说:“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我们两个看着,你明天再过来看孩子吧。”
“不,我不走。”路嗣平停在病房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言语里深深地不信任湘芝:“万一再出问题怎么办?”
“我们两个人都在这儿会出什么问题,还有大把医护人员,你怕什么!”
“我不怕,我就是因为不怕,所以把孩子交给你们,结果今天你知道我多失望吗?”
失望?
他脸上流露出来的当然就是失望,不仅失望,还有愤怒。这样对母亲说话的态度,让路妈妈感到愤愤不平。她把儿子拉到外面走廊,生气地质问:
“我跟湘芝好不容易出去放松一下,有错吗?甜妞过敏是意外,你不要小题大做行吗?你看你把湘芝吓的,我人老了无所谓,她是你老婆,你跟她养孩子是有共同责任的,为什么要单方面指责她?”
“妈……”路嗣平惊诧地问:“我小题大做?你知道有多少个像靖雅这么大的孩子因为过敏而失去生命吗?如果靖雅有三长两短你还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吗?我在外面没日没夜工作是为了什么你不清楚吗?为什么家里这一点点小事她都处理不好?就是因为你平日里太护着她了,太惯着她,搞得她现在一点当妈的样子都没有!”
路嗣平发泄完一长串,额门血管直突,脸色也变得更可怕了,他转身一拳头砸在墙上,余光瞥见站在他身侧的湘芝。
湘芝的眼泪还没有擦干,她是来拿毛巾的。这会儿却好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呆呆地站在一边,眼神空洞,满脑子都是路嗣平责骂她没有当妈的样子那句话。
原来他对她的想法是这样的啊……他不满母亲太过宠爱她,宠爱到她失去了母亲的样子,他一直以来都对她有成见的……
再怎么有成见,怎么能说出这样伤害她的话呢?失去母亲的样子,这是对一个兢兢业业的母亲最强的刺痛啊。
“对…对不起。”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说什么,湘芝低着头,向前一步抢走了婆婆手里的毛巾,又快速回到病床边,不肯再露出任何一点情绪。
婆婆知道她肯定因为儿子说的那些话而伤心了,想安抚,又觉得尴尬,心想着儿子也太过分了。别无他法,她只好也拿了凳子坐在床另一头。她精神没有儿媳妇儿那么好,看了一会儿孙女,就开始垂下脑袋打瞌睡了。
接下来湘芝默默照顾了女儿一整夜,没喝水,没合眼,不愿和婆婆换班,强硬地坐在女儿床前。一遍一遍地回想自打女儿出生以来发生的种种,试图找出鲜明的证据证明自己是个好母亲。但,她找不出来。她为女儿做的一切都不够特别,只是在保姆阿姨的帮助带领下,奶孩子,喂孩子,哄孩子睡觉罢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像路嗣平说得那样,如果是真的,那她是的确需要走出家人的宠爱了。
翌日一早,路母睡醒,抬起身子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麻酥酥的,无法大幅度动弹。湘芝见状,赶紧绕过去把婆婆扶起来,问:“妈,怎么了,腰痛吗?”
路母疼得牙齿直哆嗦:“不知不觉就趴着睡了,我这老腰连这点折腾都经不起,干脆换个新的吧!”
她的玩笑并没有让湘芝的紧张感得到任何释放。湘芝扶她坐好,下楼去小饭店打包了三份咸粥上来。婆婆有定时吃早饭的习惯,女儿也是。
果然,小甜妞在吃早饭的时候醒了过来。
她先睁眼滴溜一圈,观察着陌生的环境,看到妈妈和奶奶的脸,她的防备被摘除,对二人甜甜地笑。
“哎呦甜妞呀~你可吓死奶奶啦~”路母感恩戴德地拉住孙女的手,“怎么样,告诉奶奶,还痒不痒了?”
小甜妞摇摇头:“不痒。”
湘芝欣慰极了,昨夜一晚上给女儿密集上药是有用的。
她跟往常一样笑眯眯对着女儿:“宝贝,起来吃早饭哦~”
小甜妞砸吧砸吧嘴,欲抬手揉眼睛,抬了一半,看见自己的小手固定在一个药盒上,刺痛地连接着一根长长的输液管。
“别动宝贝。”湘芝把女儿的手压下去,说:“宝宝生病了,但还是会很乖的,对吗?”
甜妞似懂非懂点点头:“嗯嗯!”
这次喂饭的任务交到婆婆手里,湘芝疲惫极了,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黄,眼圈发黑,一把卷发歪斜地扎着小马尾,枯黄的发梢仿佛在催促着她打理自己。
“黄脸婆。”
她想到这个词。
但她才26岁。
湘芝是一个极易感到悲凉的女人,幼年的成长轨迹决定了她敏感的性格。她看到这样潦草的自己,又想起昨晚路嗣平说她的那些话,眼眶再次酸涩。
是她自己的错,她怪不了路嗣平。
折返的路上,湘芝无神地迎面装上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抬头一看,竟然是路嗣平。
他怎么一早又来了?
只见路嗣平手里拿着个保温盒,被湘芝撞到,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湘芝头顶。
他是故意让湘芝撞上自己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如此没有精神,走路都不知道看路吗?
湘芝弹到一边去,仰面与他对视片刻,收回眼神,淡淡道:“你来了啊。”
没有惊喜,不是拒绝,也不是欢迎。
“看着点走路,这么大人了。”路嗣平随口说了一句,“眼睛长在脚底下吗?”
他今天,依然是尖酸的。
湘芝不理他,折身回病房,小甜妞已经吃了一半。婆婆颇喜色:“湘芝啊,嗣平带了红豆粥过来,你最喜欢的,要喝一点吗?”
湘芝瞥见一旁桌上果然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粥,但她并不感动。在这个家待久了,她足够了解每一个人。粥是阿姨熬的,也是阿姨嘱咐路嗣平带的,想必他带来的时候也是不情不愿的吧……
还是不喝了,如果有点眼力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