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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死神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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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条随处可见的香樟路。
这条路没有什么不平凡的地方,马路两边规规整整地种着这座城市随处可见的香樟,树叶哗啦啦地互相拍打,波浪一般的声响此起彼伏。
这是盛夏的某个夜晚,天气炎热中透着阴凉。路灯的光线昏黄,听不到一丝蝉鸣。
一个沾血的包静静地躺在地上,远远地横着一具尸体,颈部被砍断,只剩一丝粘糊的皮肉连接着头和身子,鲜血从那里喷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树叶上的一两滴残血缓缓滴落到地面上,与其他的血混在一起,汩汩地流淌在柏油路上。
这是今夜的第一条命。
聂怜年脚步变得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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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不知所措地在街上站着。
她好像很冷似的抱着手臂,看看尸体,又期盼地向街口张望着。
“喂……有人吗?”
“哈哈哈哈……”
一群刚吃完夜宵的年轻人,嘻嘻闹闹地从路口经过,笑声传递得很远。在平时,女人是最讨厌这种人的,但此刻,她仿佛盼来了希望:“帮帮我,这里死了人……”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她。显然,他们有更加值得关注的东西。
女人听见他们渐行渐远的相互谩骂声,挫败地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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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聂怜年开口唤道。
女人吓了一跳。
聂怜年隐在阴影里,他穿着一身黑衣,与黑夜完美地融为一体。
“你是……”女人犹豫不决地看了看聂怜年,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不确定地问,“你能看见我?”
“嗯。”聂怜年点点头,“我是死神。”
“死神?”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张口结舌,神情恍如陷在梦中。
“这是你的,对吧。”聂怜年指指绿化带一只暗粉色的高跟鞋。
女人如梦初醒,拼命地点了点头:“是的,但是……”
聂怜年往前走了几步,踏过路面上的血泊。那些血,细细如涓流,一刻不停地在地上蔓延。
聂怜年俯身从绿化带里拾出了一只鞋,回头走向女人。
女人站在路灯下,地上空落落的,没有影子,只有一双脚——一只脚赤着,另一只脚穿着鞋。
在过去的数十分钟里,女人已经尝试了无数次,她既穿不上鞋,也找不回自己的影子,只能像这样,赤着一只脚在地上走来走去。
聂怜年将鞋扔在她面前:“穿上吧。”
高跟鞋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孤零零的,没有重量,没有影子。被拾起的并非实体,而仅仅只是一个虚影。
女人将赤脚伸进鞋里,轻踏两下,那只鞋子便像天生长在她脚上一般贴合。
她呆呆地看着,忽然问:“杀我的人会有报应吗?”
这好像是每一个被害者见到他都会问的话。
“当然。”聂怜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走吧,今晚还要走很长的路。”
“去哪?”女人不确定地问,“我不信教。”
聂怜年留心到她手指攥在一起,显然有些紧张——她以为他要带她去地狱。
所以聂怜年走近一步,在她耳边残忍地说:“去你家。”
“为、为什么?”
“因为下一个是你的母亲。”
“什……”
他欣赏着女人从无措转到惊悚继而到绝望的眼神,大颗大颗的泪从她眼眶里涌出来。
“求求你……求求你……我要去救她!”
“那就快走吧,我们还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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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第二个死者正在昏睡。她的梦里烟雾缭绕,她对这样浓厚的烟味习以为常。
“二筒。”
“哎哟,自摸!”
“你看看,三张五万,我说怎么摸不到。”对面的牌友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牌,嗔怪着说。
“条子全在后面。”右手边的牌友翻着剩余的麻将检看,不无遗憾地说。
“洗牌洗牌。”哗啦啦的洗牌声中,几张钞票被抽空扔在牌桌上。
陈秀一手搓着麻将,一手将钱收入抽屉中。她这晚上赢了不少,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连喝茶都少了——怕憋不住尿意要上厕所,那就坏了自己的手气。
“妈妈,”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艰难地穿行过众多牌桌,终于找到自己的妈妈,稚嫩又可爱的小脸上扬起甜甜的笑容,“我考了满分!”
“哎哟,真不错!”陈秀摸摸女儿的头,又急忙杀入牌场,“慢着,碰!”
“妈妈,我们老师要家长监督我们背书,你什么时候回去啊?”小女孩不满足于陈秀的敷衍,继续纠缠着。
“五点半就散了,瑛子乖哈,你先回去,妈妈等会就回来。”陈秀百忙之中抽空道。
“那你晚上要陪我啊。”小女孩依依不舍地向妈妈告别。
“好,一定一定!”陈秀盯着面前的牌,思索该打哪一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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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叮叮……”
“喂?”
“秀啊,来打牌嘛?就差你一个了。”
“这嘛……”陈秀犹豫不决。
“妈妈!”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笔,小嘴撅得高高的,不依不饶地唤道。
“好吧好吧,我今天不打了,女儿要我陪呢。”陈秀无奈地哄着女儿,又看了看正准备出门的老公,补充了一句,“老江等下就来。”
“喔,那你让他快点!”
陈秀恋恋不舍地挂下电话,在女儿身边坐了下来。
“妈妈!”小女孩开心起来,忙把课本翻开递给陈秀,“妈妈,你听我背!”
小女孩认真地背着书,她背这篇课文已经很久了,背得又快又流利。陈秀拿着书只听进去了两行,她的心思早飞到了麻将馆——她今天手气不错,要是晚上再打一场,说不定能把前天输掉的本给扳回来。
一想到这里,陈秀有些坐立难安了。
她试探着问女儿:“瑛子啊,你自己乖乖在家背书好不好?我去看看你爸爸。”
小女孩停下了背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审视她,但最终只是从她手中抽走了课本。
要很久之后,陈秀才会明白,女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完全对她不抱以期望的眼神。但当时陈秀只是莫名心里发虚,于是她赶紧说:“妈妈过会儿就回来。”
“真的吗?”小女孩问。
“傻孩子,妈妈怎么会骗你?”说着这句话,陈秀好像找回了底气。
“好吧。”小女孩终于松了口,想了想,她又央求道,“妈妈,你到八点就回来好不好?”
“好好好。”陈秀满口应承着,赶紧去拿钱包,穿鞋,不忘忙着交代,“瑛子啊,等下把碗洗一下。”
“喔。”
陈秀步履轻松地踏下楼梯。
夏夜的大风穿过楼道的间隙,呜呜作响,陈秀停下脚步,疑虑为什么风声像是女儿在哭。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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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猛然从梦中惊醒。
室内只有睡在身边的老公,还有他经久不息的鼾声。
陈秀莫名觉得心里发凉,她瞅瞅门窗,门窗关得好好的。
她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心里仍是一阵懊恼,不禁责怪自己,为什么年轻的时候要只顾着打牌,没有花时间多陪陪女儿。然后她又想,等女儿睡起来,还是好好劝她,余磊虽然脾气大了些,但为人不坏,难得的是对她上心,没有原则性问题就不要太挑了。早点结婚,趁爸爸妈妈年纪不大,还能帮忙带孩子,赶紧生一个。
思来想去,就睡不着了,陈秀起了床,走到女儿的房间想看看女儿。
女儿的房里散落着幼儿的玩具,摆着两张儿童床,一名年轻女子拖着臃肿的身子乱七八糟地睡在江小瑛的床上——她忘了,在数月前,她已经让女儿将房间腾给了嫂子杨绿。
杨绿的小儿子还没断奶,大儿子也才两岁,正是最会闹腾的时候,一天带下来,早累得没意识了。
陈秀看着她的睡相,撇了撇嘴,她实在是看不惯这个儿媳妇。在她刚生完小儿子的时候,陈秀为了能方便照顾,让她住进了江小瑛的房间里,江小瑛则卷铺盖搬到了楼下哥哥的家里住着。从那之后,她和儿媳就为带孩子的事摩擦不断。
杨绿是个睡觉十分踏实的女人,一沾枕头便雷打不醒,孩子晚上哇哇直哭,吵到实在不行,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一看,不到两秒,她眼睛又合上了,然后这段被吵醒的记忆就跟那些毫不重要的梦境一起,被迅速从她大脑里删除。最后只能孩子一哭,杨绿的丈夫就立马从床上爬起来给孩子泡奶粉、换尿片。
杨绿的丈夫是给领导开车的司机,陈秀觉得儿子前途无量,怎么能将精力都花费在这种女人才干的活计上?她勒令儿子不要插手管孩子,一下班就坐在沙发上玩玩手机等饭吃,最多去逗逗孩子。至于杨绿,连孩子都管不好,怎么像个当妈的?
陈秀在心里不知骂了杨绿的妈多少次,决定下狠心改造杨绿,非把杨绿锻炼得孩子一哭,她就立马从梦中惊醒不可。但往往两边僵持了半个小时,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以陈秀心疼自己的孙子,冲进房里抱起孩子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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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想着女儿,江小瑛下夜班晚,这个时候常常还没睡,她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给女儿,没人接。
随着手机铃声一声一声响过去,陈秀心里越来越不安,顺手拿起玄关鞋柜上的钥匙,她决定下楼去儿子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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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楼道里漆黑一片。
陈秀跺了跺脚,见没反应,知道楼道的灯又坏了,暗骂了一声物业,顺手固定好锁销,弯腰穿上鞋,转身带上门。
什么东西携着风声呼啸而来,在她回头前,就重重地击在她后颈上,封住了她惊慌的尖叫声。粘腻的液体几乎是同时的,从那里不断地喷涌出来,热热地倾泻在她的后背上。
斧头牢牢卡在骨头里,被狠狠拔下来,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锋利的剧痛不断从血肉里撕扯出来,粘腻地附着在她每一寸身体上。
陈秀伏在地上,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抓挠着门框,变调的悲鸣声在铁门剧烈碰撞声下弱不可闻,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渐渐疼痛消失了,随即而来的是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妈!妈!妈!”
“瑛子……救救妈妈……”陈秀一边努力地爬一边抖着声音哭求着。
江小瑛一愣,停止了哭喊,随即出口的是歇斯底里的咒骂:“余磊!你这个畜牲!王八蛋!禽兽都不如!你他妈就是有病!!”
陈秀简直不敢相信:“余磊?”
在她心目中,余磊一直是个老实孩子。她拼命转头去看,一个拎着斧头的黑影拉开她家的大门,看身形,好像真的是那个余磊。
江小瑛的咒骂声在余磊进门的瞬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惨烈的尖叫:“啊!不!不要!求你!求求你……”
女儿的身影跟随着余磊的影子冲进大门,陈秀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儿颤抖的哭求声:“求你,求你了……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夜的寂静,陈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江!老江!”
“救命!”房间里传来江大伟虚弱又恐惧的求救声。
余磊的斧头有些钝了,又失了准头,只砍在江大伟的肩膀上,他索性扔了斧头,上来用枕头死死捂住江大伟的头。江大伟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有些体力,他拼命挣扎着,双脚不断地蹬在床板上。余磊又加了一把力,直到躺着的人渐渐不动了,他才挪开手。
他的手臂被抓得伤痕累累,这让他恼怒不已。余磊轻车熟路地去厨房取了水果刀,怕江大伟不死,回房在他咽喉处又狠狠扎了几刀。
血腥味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浓烈得让余磊作呕。他呸了一口唾沫,顺手在床单上擦了擦手上的血。
离天亮只有三个多小时了,他必须趁天还没亮,抓紧时间上高速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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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余磊即将跨出大门的那一瞬间,江小瑛房里传来洪亮的小孩哭声。也许是刚才的打斗惊醒了他,他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等着被抱起安抚,可是等了又等,始终没有人理他,这让他既委屈又生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余磊的脚步就这样收了回去。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转身走到孩子的卧室,借着窗外照射进来的灯光,他看清了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无知无觉地睡着,一手无力地从小儿子的婴儿床边垂下。
余磊打开灯,走到女人床边,对准她的咽喉猛地一划!
女人的呼吸声顿时变了调,喘得她立刻从梦中惊醒过来,右手难以置信地按住自己的咽喉。
在看清男人的面容后,杨绿满脸不可思议——她跟余磊仅有一面之缘,甚至没对过话!
但这恶魔撇下她,大步朝孩子的婴儿床走去——
大儿子被小儿子的哭声吵醒,正眨巴地眼睛坐起来。见到余磊走过来,他甚至扬起了甜甜的笑容,余磊曾经抱过他的啊!
但余磊毫不犹豫地把弟弟从婴儿床里高高抱起——
有人死死扯住了他的衣角,杨绿眼中含着满眶的泪水,用她身为母亲的最后一丝气力,用她被划破的喉咙,费力地哀求:“饶——了——他——吧——”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还怕他会供出你吗?
杨绿的眼神几欲疯狂。
余磊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将小儿子重重摔在地上。
“谁让瑛子不跟我复合!你们都瞧不起我!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都该死!”
他又把大儿子从婴儿床里高高举起——
“我要你们全家死光!”
余磊赤红着双眼,把孩子重重往墙上砸,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孩子的头颈折断,颅部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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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后冷静下来的他,换上干净的衣服,从江家拿走一把菜刀逃走了。从楼梯下到二楼的时候,他甚至还敲了敲江家哥哥的房门,在那等了一分钟。
如果在那一分钟里,江家哥哥爬起来开了门,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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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瑛哭得几近失声,似乎连灵体的力气都丧失了,只能无力地跪在地上,不断地啜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聂怜年的鞋出现在她面前:“你想报仇吗?”
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江小瑛不知求了他几百次,他却始终只是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
江小瑛哽咽到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点头,以此表明她的坚决。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甚至可以让你亲手杀死他报仇,不过你要给我一些东西作为交易。”
“什么……东西?”泪水仍然不断地自她眼中滚落,但她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叫做希望的亮光。
“你的怨气,你的痛苦,你的仇恨。”聂怜年欣赏着她的眼神。
“你拿去吧……”江小瑛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
聂怜年伸手在她灵魂上绕了一圈,一些深色的污斑被提取出来,收进他的手里。
随着污斑的分离,江小瑛坚定的眼神慢慢变得迷茫,她好像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了。
“走吧。”聂怜年心情愉悦地说。
“去哪?”江小瑛茫然地问。
“去杀你的前男友,余磊。”
“不,”江小瑛竟然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恐惧极了,“不要。”
“你想要他死,不是吗?”聂怜年提醒着她,“你刚才跟我做了交易。”
“不、不是的……”江小瑛拼命摇头,“我没有、没有想要他死。死神,我知道,他是太爱我了,太在乎我了。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要他改一改他的脾气,没有真的打算拒绝他。”她的眼泪扑簌滚落,“世上只有他,会宠我爱我,会在乎我,会时时刻刻关注我,生怕会失去我。”她急切地抓住聂怜年的手臂,“刚才的交易不作数的,好不好?我后悔了……”
聂怜年叹息了声:“傻孩子,跟死神做交易,是不可以反悔的。”他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走吧,我带你去见他……你可以亲自对他说,你有多么喜欢他,他会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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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磊开着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他的油门已踩到底,车速表的指针渐渐越过120千米的位置,但他仍然嫌不够快,恨不能再插上一双翅膀。
“呜呜……”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车窗,车窗关得严严的,并没有缝隙让高速公路上的风吹进来。
“呜呜……”
余磊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超了一台车后,他抽空往右边的窗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毛骨悚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的前女友江小瑛正坐在副驾驶座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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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刹车印尖锐地划过车道,刺耳的声音惊醒了所有开夜车司机疲惫的大脑。
余磊驾驶的车子一头撞在护栏上,当场翻到了路基下面。因为他的车速过快过猛,又忘了系安全带,整个人从前挡风玻璃处飞了出去,重重砸在树上,当时脑浆就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