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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喜鹊扇动双翅在天上盘旋几圈,利落地飞入了翟府后院。

      晋少岭愣是找了解心远好几天了,完全见不到人,咒骂几句,猜想这小子可能以为自己输定了,所以一声不吭就回天上了,他气愤地想着,盘算着他不如早点完成任务也早点回去。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听见了墙外有个急促的脚步声,他旋身变成铃儿,慌了数秒也不知道做点什么来掩饰好,这就对上了翟老夫人的眼神。

      “……老夫人,您来这里干什么?”

      老妇人问道:“铃儿……你刚看到飞入这里的喜鹊吗?”

      晋少岭瞠目结舌,茫然失措,“……您说喜鹊?我……我……我……刚也是追着小鸟过来的,以为它受伤了掉下来了……可是,您怎么知道那是喜鹊?”他不禁生疑。

      翟老夫人不吝解释,“我小时候养过,那个时候,也不小了,十六七岁,刚好宝仪现在的年龄……”

      晋少岭一听这“养过喜鹊”就浑身难受,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不快经历。

      “也就养了几天,但是那喜鹊灵性啊,谁也抓不着,给吃的就飞了过来,逗得小孩大人都开心,它也是等我出嫁了才飞走的……再也没见着。”

      晋少岭舌桥不下:那只喜鹊或许是他。

      算起来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为府上妙龄少女牵线接近之,自那次引得几个大人和熊孩子追赶欲引入笼子圈养,他后生恐惧,再也不愿以真身过度接近凡人。这年纪对上了,这翟老夫人恐怕是那年他帮忙牵线的少女,名字他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是姓“凤”。

      “敢问您原姓是……?”

      翟老夫人说:“我叫凤兰蕊。”

      是她了。

      晋少岭回忆从前,他只是跟着姻缘簿办事,看她上了花轿他便返回了天庭,没想到今日有缘为她的孙女翟宝仪牵线。

      晋少岭看她还是一脸惋惜,“只是一只鸟儿罢了,您在花鸟市场买一只不就行了。”

      “有笼子的鸟,跟没有笼子的鸟,终究是不一样的。”

      翟老夫人见小巷里找不到她想见的喜鹊,徐徐地走了出来,晋少岭心生好奇随即跟上。“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曾寄情于喜鹊。”

      “……什么?”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哈哈哈!”

      “怎么会?”

      她似乎想起有趣之事,“年少时我家不算什么大富之家,家里人不愿养,想把我早早嫁出去,我不愿意那么早就嫁人,他们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晚都要嫁,然后许了一户姓翟的人家,也就是我现在的夫家,虽然翟家待我不错,但是十几岁的我当时连选都没得选,翻山越岭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终日苦闷,想要离家却没有这个勇气和能力……所以我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亲切,就像当初的我。”

      晋少岭一惊,才想起现在自己是那个身世可怜的“铃儿”。

      “喜鹊飞进了我家,他们纷纷说那是好意头,是上天也要我出嫁的意思,翟家的那位允了婚事,那是我命中注定的夫君,我即将要相守一生的良人。”

      晋少岭在内心重重地点头,那当然,是他拉的红线,是上天许的姻缘。

      老妇人却短叹一句,“我却不是这么想的。我还幻想过,那谁抓也抓不到、自由自在的喜鹊不拘于鸟笼,是上天提醒我,是时候提起勇气为自己争取婚恋自由,不该就这么受人摆布。”

      “……”

      “那只喜鹊如他们所说是带着仙气,我曾近看过,黑白羽翼,还有点紫色绒毛,漂亮得很。”

      听此,晋少岭微微一笑。

      “它通灵性一般,老是飞来我的窗户,我赶也赶不走,听我说了很多话,尽管它只会远远地看着我,生怕我像别人一时玩心抓它玩……我就在想呐,要是它是个人,它哪天能变成一个人带我走就好了。”

      “……”她这话里面的臆想多少有点真实,他稍微一怔,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有被人目睹化为人形又忘了隐身的时刻。

      老妇人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跳跃灵活的喜鹊绕着屋里的木梁飞了几圈,停在了梁上好奇地看着少女,少女的目光从冷漠变得温柔,她伸手想要把喜鹊引下来,最好停在她的指背上。

      “我以为它真的是来告诉我,为了自己做个主,然后我在父母亲面前坦白了,我说,我宁死不嫁。”

      晋少岭听得脑袋开始放空,毕竟人间一瞬,几十年前的记忆他难以记忆,何况那是作为喜鹊的所见所闻。

      “我被父亲用棍子乱殴了一通,就冲着我的腿一顿打,说‘就算是个残废,你要给我上了翟家的花轿’,后来我一身伤痕,躺在床上哪里都去不了,让我乖乖等出嫁。

      我幻想那只喜鹊是个人,或者是个妖精,它会变成一位翩翩少年郎,人见人爱,英俊温柔——来到我身边,带我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晋少岭整个人都有点懵了,也不知道如何接翟老夫人的话,垂着头不作声。

      翟老夫人哈哈一笑,“小姑娘别笑话我这老太婆,乱花渐欲迷人眼,年少花痴一把也是正常的。”

      晋少岭摇头,“没有这样的事。老夫人,我想问,那您后来……您爱您的丈夫吗?”

      他早有听闻翟老夫人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夫君因病而逝,那个时候她的孩子已经十岁了,也就现在的翟都督。

      翟老夫人目光停滞了下,“……少有人问我这个……”

      晋少岭:“是我唐突了。”

      翟老夫人淡淡道:“我那命薄的夫君,也是身不由己——他也不想娶我。我们之间,是他对我的怜悯,对我的责任……我们谁也不爱谁。一个人不爱你,他如何对待你就是他本来的面目,还好他教养不错,不像我的父亲。他走了太久了,过去的岁月比跟他相遇的时间还长,我快要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所以您,执意选择让宝仪小姐自己选夫婿。”

      “是啊……起码不会像我,像其他妇人一般,怨天怨地,直到死去。”

      这为别人的姻缘指点迷津的路走多了,见到的也多,但是晋少岭少有的被凡人的感想震撼到,而且那还是他亲手给拉上的红线,这或许还比她那暴戾的父亲还要可恶。

      晋少岭此刻的心情宛如干了坏事而内疚,事主就在自己面前,而对方还不知道真正作恶的是自己,还对他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让他无言相对,尤其听到翟老夫人说的那句“我们谁也不爱谁”,仿佛自己多年前拉的红线都是白费力气的。

      晋少岭从未质疑这红线的法力作用,但他知道,这红线连上了两个人,但并不完全等于这他们都彼此真心相爱,这红线更多的是命运给了他们契机和缘分,而不是给了永恒不变的爱情,所以有人情深缘浅,有人有缘无分——例如有人明明此刻爱得很深,却在第二天变心抛弃,没有守到最后,也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红线存在,只是一厢情愿制造的恋爱幻觉和执念。

      凡人秉着一颗自由的心恋爱,然后你爱的人正好也爱你——并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如果这成真了,他们就不用处处为凡人的变心奔波了。

      而且在这个凡间,尤其是翟老夫人这种不得自己选择婚恋的深闺女孩,许许多多的人都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更多的人被迫生离死别,晋少岭他们只会冷眼相看,公事公办,最后的结论是:凡人若没有他们月老拉的条线,失去这缘分的祝福,爱得再轰轰烈烈,海誓山盟,也是不能一生一世的。

      晋少岭抬眼看了翟老夫人一眼,同情归同情,但“我活了一辈子,没有一个爱的人”纯属随处可见的情况,而且姻缘错了也不能怪到他头上——去找月老,去找天理论吧。

      ……不行,这话太过解心远。他反省了一把不能像解心远那般狼心狗肺,收拾了一下内心对翟老夫人的歉意,正找想要去干杂活的借口离开翟老夫人,却听她喃喃自嘲:

      “那时候我病卧床上,病糊涂了,还隐约梦到喜鹊少年真的来了,长得果真是眉清目秀啊……他到我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这做女孩时候的花痴劲儿啊,老惦着有个人带自己走,说出去真是丢大脸咯……”

      晋少岭经她这么一提,脑海深处的记忆几度涌现:

      最后他回赤绳庭复命,他化为人形,落地无声,也无脚印,只见窗外一道月光打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得知在她伤口并发成病昏迷之时,他悄然走近,轻轻地拉起她的手牢牢地牵上了翟家小伙子的红线,然后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微微蹙眉,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附和着道:

      “他……一定是来跟你说,要带你走的。”

      翟老夫人像是得到了捧场的安慰,沙哑的笑声随着他离去的脚步渐渐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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