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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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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的不对让八景挥灵在自己的部屋里醒来后马上就拆掉了其上的绷带。
那已不是单纯的、他麻木了的撕裂的疼,其中又混入了抽痛和强烈的烧灼感,整只小臂的肌肉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痉挛。
穿透手掌伤口的确已不再流血,手心手背的都结了一层薄痂,看起来和之前别无二致。但八景却愈加不安了起来,他伸出右手观察了伤口一小会儿,便强忍不适,尝试着握紧成拳。
之前他战斗虽多用左手,但除了那伤,右手活动其实毫无问题,好像筋骨并未俱断,手上依旧灵活。所以他依旧可以持木刀打败一期一振。但现在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他有些惊惶,同时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可每次的结果都是相同的——弯曲到某个程度后,无论再怎么用力,手指都只能在那个地方颤抖,无法前进一丝一毫。
愣了一会儿,八景挥灵直接跪着膝行了几步拿来了自己的本体,试图用右手握住它然后跟往常一样拔剑出鞘。但他又失败了。白玉装具的剑滑落了下来,直直掉到榻榻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
少年保持着跪立的姿势在那里僵了很久,然后弯下腰把本体捡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行为。
还是一声沉闷的低响。
——“你已经毁掉了。”
他突然听见了那些人一遍一遍对他说的话,好像又回到了那片黑暗里。八景猛地摇了一下头,试图从幻听和消极中挣脱出来。
没事的,不要害怕,这是幻觉,你明白的,这都是幻觉,你已经自由了,他对自己说,他们已经得到惩罚了,主犯已经死了,你亲眼看到的,他们永远永远不会再来找你,你现在过得很好,右手能不能用剑对于你来说根本就没有差别。
想想阿祐,阿祐还在等你回去。你一定要回去的。
他强迫自己一点点放松下来,恢复成跪坐的姿势,把本体稳当地放回架子上,不再去注意依然颤抖着的右手。
呆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去拉开了部屋的门。晨光已经熹微,风吹过来,檐下的风铃叮叮作响,伤口再度裂开,浅淡的血腥味散开在清晨带着草木香气的微风里。
“你已经毁掉了。”他颤栗了一下,突然喃喃出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已经……毁掉了……”
八景挥灵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了牙关,却仍无可避免地带出了几声气音。他抱住了自己的头慢慢蹲了下来,挺直的脊背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样一寸寸弯折,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不一样了,直到今日,他终于感觉到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
“我是湛卢,来自华国的剑灵,也是华国督察部的副部长。我这次来,是想和你探讨一下八景挥灵的事。”
对面的男人有着一张斯文和气的脸,气质周正,说起话来也十分温文,“明正兄说你对这种情况有许多经验,想必见解也很是不凡,湛卢便厚颜前来请教了。还望见谅。”
南枝没想到他一个问题引来了督察部副部长,有些意外。听见湛卢这么说后,愣了一下便问道:“湛卢……殿,是家兄旧识?”
“确切说来,应是同袍。”
听到这样的回答,审神者放下了心。他相信自己兄长的眼光,也知道湛卢在华国被称为“仁道之剑”,与那些龌蹉肯定没有关系。
“经验有一点,但像八景这么严重的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所以也算不上什么见解。”南枝摇了摇头,话头一转,语气变得急厉,“造成八景现在状态的是什么人?那些人呢?”
湛卢也端正了神色,“是国内的一个陈姓世家,据我们了解,自明成化二十一年,也就是公元一四五八年春开始,八景挥灵就被他们囚禁;直到去年,也就是公元二二四七年才被我们解救出来,其间正好七百九十年。”
“而在这七百九十年里,至少有五百多年八景挥灵都被他们囚于无光无声的暗室。因为时间太长,所以即便是剑灵也会在这种环境下崩溃;一崩溃,他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大半。”
“成化二十一年?这是怎么确定的?”
“确认这个反而是最简单的。”湛卢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如果按人类的标准看,八景挥灵,他有超忆症。”
南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关注点一如既往的歪,“这样的话……八景挥灵岂不是现在也……很难熬?”
男人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陈家已基本算是覆灭了,主犯数罪并罚,在我们强烈要求下已经处决,剩下的从犯也在监狱。八景挥灵不适合再待在国内,正好我们和日国有合作,他选中了你。”
“情况基本就是这样,我这次来也是想再见见他。”湛卢顿了顿,放轻了声音,“他现在……不好?”
“不好,很不好。”审神者说到这个就有点烦躁,态度也没刚才那么好,“他日国话的水平虽然不太高,但应付目前的日常对话按理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事实上,他说话还是极不通顺,磕磕绊绊的——说华国话时好像也是这样,还不如正常的六岁小孩。这也与那些经历有关吧?”
“的确,不过这样已经算很不错了,我们救他出来时,他连出声都困难,是心因性的失语。”华国的剑灵皱着眉头,有些迟疑,“……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有一只耳听不见……”
“经常性地发呆,除了战斗,其他时候反应都很迟钝。自闭,对别人的话永远都是顺从,几乎没有自我意志,这也是吧?”看到湛卢点头,南枝站起身来,“听不见就算了,他手上的伤呢?那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清楚它的形成原因……但按修真者的话来说,应该是心魔。”
“心魔?!真的是心魔?!那……”南枝像是明白了什么,差点直接自己离开。幸好拉开门后,他想起了湛卢,转头解释,“如果真的是心魔的话,现在大概会更严重了。”
“昨天他差点就陷进去了,是我感觉不对,把他打晕的。”还看到了不少东西。
“他的心魔,说不定更重了。”他不是会报社的人,那么只能伤害自己。
湛卢也马上反应过来,当即跟着南枝急急赶到了八景挥灵住的院子。
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倒是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极为呛人的烟味。
八景挥灵已抽完了几锅子,此时用火柴点着烟丝,又慢慢吸了一口,入咽,过肺,再由鼻出,白色的烟雾在他身边缭绕。
他在檐廊下坐得笔直端正,左手执着一支尺余长绞丝雕花的乌木烟杆,看着是白铜的烟锅,红玛瑙的烟嘴。
吃烟时,他显出一种迷离惝恍的神态,似乎已完全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他的目光凝在茫然无物的空气某处,瞳孔放得极大,没有焦距一般。
湛卢是知道他抽烟的。当初在华国,他就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抽就是一下午。那时候他无论和谁都刻意地疏远,身上从来都带着烟酒味,一天内可以把三盒新开的烟丝抽个精光,也可以饮尽数瓶高度的白酒,几乎是来者不拒。
也不用什么好烟好酒。他抽的旱烟,烟锅里常年填的都是价格低廉的烟丝。这种烟叶就只有一个优点——说是缺点也行——它硬,劲儿够大;所以也苦、呛人、辣嗓子、割喉咙,口感不好。酒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够烈,只要能灌醉自己,对他来说就算是极好的酒了。
湛卢已是见怪不怪,南枝却切切实实地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他近乎惊悚地看着八景挥灵熟练地吞云吐雾,连声音都在颤抖:“……八、八景?你你你……这是在抽抽、抽烟?”
少年直至现在才发现他们两个。他当即恭谨地站了起来,倒持着烟斗,不着痕迹地用手心紧紧捂住了滚烫的烟锅,把才燃起的烟丝生生熄灭,“越大人,湛卢先生……嗯……日安?”
吸烟时的沉醉已迅速从他脸上退去,又恢复到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但看了他部分记忆的南枝却觉得这下面是极其浓重的恐惧不安,他试图使他放松一些,“没事,八景。你继续做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们,我和湛卢殿只是路过。”
“是。”八景挥灵应了一声,依旧低眉垂眼恭顺地立在那里没有动作。审神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湛卢拉住了,男人对他摇了摇头,自己上前了一步,语气轻柔,“八景,我们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语罢他就强硬地拉着南枝往外走,等回到了天守阁才放开了对方。湛卢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好像有点疲惫,“你没注意到吗?我们去的时候,他用手把烟灭了。”
他做了个动作,“就这样,抓着,捂着,我差点就该闻到肉熟的味道了。”
“我们不走的话,他就会一直这么握着不动弹。”
“那就真该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