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56、第 156 章

　　七月，瑛妃十八岁生辰，雍宁帝以漫天的七彩纸鸢和孔明灯为瑛妃祈福，盛况空前。
　　这是雍宁帝登基以来，头一回为嫔妃做寿，内廷轰动一时。当日瑛妃与雍宁帝同坐上首，满心欢喜地欣赏壮丽美景，喜笑颜开，容光绝美。
　　瑛妃在雍宁帝心目中所占的分量，已经没人看得清。

　　我在蓬莱殿狠狠摔了一个青白釉镂空折枝花瓶。
　　谛听传回最后一次消息，两月前，长敬侯仅带贴身护卫数人乔装深入大漠，再没出来过。留在伊尔哈草原的亲随没接到长敬侯的飞鸽传书，随行的暗卫也在广袤的沙漠里迷路，所有人都找不到长敬侯，他仿佛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漫天黄沙里了。
　　我弯腰捏了块瓷瓶碎渣在手里，思忖着割下去会有多疼。上一回手心的灼伤还是百里为我涂药包扎，这一次他却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烛烈听到消息匆匆赶来，一把夺下碎瓷片，语气冷峻。“你疯了吗！漠北与京城千里之遥，百里只是一时失去联系，你这么冲动干什么？”
　　烛烈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与香气，是凛冽浓郁的百濯香，不用猜就知道他刚从懿晖宫出来。
　　我闻不惯气味浓郁的香料，只把脸扭到另一边冷笑。“怕什么，哥哥有了知情知意的解语花，哪里还记得有人在边疆为大靖出生入死。百里出事，只怕有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雍宁十年百里炽繁回京途中遭受伏击，险些丧命，事后查出来竟然是雍州夏氏所为。
　　夏氏盘踞雍州已久，数百年安富尊荣的生活不但没让夏家感激大靖天子的厚待，反而得寸进尺想要攫取更多权势与财富。夏家一直想往拱卫京师的护军都卫安插人手，长敬侯百里炽繁却把禁卫军控制得密不透风，所以才遭了夏家的暗算。这种老谋深算的世家鬼蜮伎俩层出不穷，我可没天真到以为夏家会就此收手的地步。
　　“阿九！”烛烈不悦地低喝了一句，脸色阴沉得可怕，紧紧攥着我的手腕翻来覆去地检查那一条浅浅的割伤，扬声叫季通取伤药，转头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般不管不顾，置九泉之下的阿母于何地？又把我置于何地？”
　　我不就是割了道口子，有必要上升到有违孝道的高度吗？烛烈极少对我如此疾言厉色，而且，等等……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我有些不耐烦，往年这时候我早就睡得天昏地暗了。今年的天气不算很热，虽然没到倒头就睡的地步，可精神着实不济，摔个瓶子说几句话头就一阵一阵地晕起来。
　　我心知不妙，转身就往床边走，可忘了手腕还被烛烈抓得牢牢的，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刚要开口，眼前一黑，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这一觉睡得不算太长，等我完全清醒，外面的一切已经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八月上旬，内廷举行集体擢升礼。
　　滢妃晋封贵妃，湄妃晋封德妃，槿妃晋封贤妃，岑昭仪晋封淑妃，贝昭容晋封栎妃。
　　其余凡是育有皇嗣的嫔妃，如冷昭华、郁贵人等人一律抬高一级，依次加封。
　　正四妃三缺一，瑛妃成了庶妃之首，夏暄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显山不露水的百里硃明在擢升礼上连跳三级，成为从一品庶妃，封号“琰”。
　　琰，美玉也，崇琬琰于怀抱之内，比喻君子的美好品德；琬琰为心，连帝王都要慎重对待的琰字，成了百里硃明的封号，是否在暗示什么？
　　新出炉的琰妃百里硃明只在集体册封礼上露了一面，便缩在承光宫继续过着隐居生活。承光宫上下均岿然不动，所有的贺仪原封不动收下，所有的拜见请安一律婉拒，瑛妃就是想挑刺找茬也无从下手。
　　瑛妃为此大发脾气，没少在懿晖宫折腾，雍宁帝不但一连半个月留在懿晖宫安抚他，还破例准许其享用超一品夫人的仪制，才哄得瑛妃转怒为笑。
　　相比之下，长福内亲王銮驾回京、长敬侯凯旋归来等都不值一提了。

　　我坐在床上，心里一阵阵发凉。
　　来了，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齐皇后重病，贵、德、贤、淑、琰妃等人根本压制不住瑛妃，九嫔之下又无新人分宠，夏暄一人独大的局面已然形成。有瑛妃为援，夏家必然展开一段漫长的显赫之路。
　　前朝内廷，独揽朝纲，势倾朝野，无人可阻。
　　夏家想要排除异己，巩固权势，定然会排挤打压天子的心腹近臣。长敬侯百里炽繁手握重兵，权重望崇，与雍宁帝情谊深厚，又有宿怨，正是他们最现成的眼中钉肉中刺。夏暄得宠，若他日日在烛烈耳边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涓滴成河，积少成多，即便心志坚定的帝王也未必不会动摇。
　　九五之尊的天子一旦对某人起了疑心，无论生死，那人的结局必定惨淡。
　　“阿九不相信哥哥是吗？”烛烈端来清心下火的莲心薄荷汤，清苦的芬芳弥漫开来。他的声音平稳如故，我却听出了隐隐的怒气。
　　那日我在蓬莱殿摔了花瓶一气之下晕过去，陷入沉睡，直到前些日子才逐渐醒转。烛烈在懿晖宫停留小半个月，回了毓德宫我也没有给他好脸色。哪怕百里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我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想要百里即刻入宫觐见也被烛烈阻拦下来，明知此时百里不宜张扬，我不免耿耿于怀。
　　烛烈叹了口气，劝道：“百里此行吃了不少苦，身心俱疲，此刻见面又有何益？弄得你也伤心，他也不好过，何苦来。你才睡醒，身子骨还要好好调养，倒不如等重阳家宴时再宣召百里入宫，名正言顺，岂不更好？”
　　我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夏家什么心思，烛烈只怕比我更清楚。我又何必在此时火上浇油，徒惹烛烈不快，岂非正中夏暄下怀？为了赌气，我数日不肯用膳喝药，烛烈好生处置了几个御厨，这会儿我看了一眼烛烈，摇头道：“我相信哥哥，却不敢相信陛下。”
　　烛烈抬了一下眉毛，刚想开口，我便恹恹地堵上了他的嘴。“莲心汤里搁了雪花洋糖，这么甜的东西怎么喝得下去？我想吃上回四哥府上进的香糟鹅掌。”
　　烛烈不带任何实质性的瞪了我一眼，起身叫季通去鲁王府传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