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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 1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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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韬玉道:“等的是天意。天意若是保全,没有水患,君侯既未劳民也未劳军,皆大欢喜。天意若是降灾,君侯再救民于水患,恩同再造,自然尽得人心。”
李松延作恍然大悟状:“玉儿说得很有道理。”
石韬玉会心一哂,暗想王攸深谋远虑,也未必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庄如诩要为主君筹谋,而他则为百姓考虑。她想起幼年时那二人与胥善则论为学之道时说过的话,又联想到胥善则如今的处境,心中慨然。
李松延问:“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石韬玉思及钟陵的粮药之困,脑海里浮现出胥善则愁对案牍的身影,便答:“我选王长史。”
李松延道:“如果选错了,胥家家产全部充军。”
石韬玉神色微滞。
李松延看着她笑:“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
石韬玉心里有些不舒服,默然须臾道:“君侯想做圣人吗?”
李松延盯着她没接话。风吹散了天上的云,阳光倾泻下来,没多久便烤得地面烘热一片。夏天已至,按照往年的气候,汛期就在眼前了。李松延被太阳晒得晃神,看石韬玉挂着一脸冷淡,莫名叫人更觉燥热。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石韬玉隐隐感到烦闷和不安。她去见项明珠,揣着满脑子治水的利弊,余思里努力翻找些家长里短拿来戏说。但项明珠显然兴致寥寥。说者勉强,听者敷衍,渐渐便没了话语。二人相对而坐,大半时间竟都在各自沉默。
石韬玉抬手揉眉心,感到倦意涌了上来。家事,政事,还有项明珠的心事,件件都悬而未决。她不想操心,却又抛舍不下。呆坐良久,她对项明珠道:“姐姐,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
项明珠起身走到琴案前,抬手抚动琴弦。琴响刹那,她想起上一回抚琴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下指有些艰涩。
琴音铮琮,石韬玉听不出里头暗藏的情绪。她心弦渐弛,等项明珠停曲望过来,人已经撑着脑袋睡着了。项明珠轻轻叹气,怀着怜惜继续揉拨琴弦。
石韬玉不知自己在琴音里睡了多久,醒来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忧思无碍,烦恼不侵。她看项明珠抚琴入神,不动声色听至曲终。
项明珠回到她身边坐下,关切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石韬玉把李松延和自己的一番对话告诉项明珠,连同自己后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项明珠问:“你觉得他理应果断采纳王攸的建议,所以对他的迟疑感到失望了?”
石韬玉困惑道:“我也说不清。”
项明珠推测道:“你仰慕王攸,他的建议又正好对胥家有利,你赞同他也不足为奇。李松延有自己的立场,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我明白,治水事大,平民不堪徭役之苦,河工暴/乱之事古来不稀。”石韬玉叹了口气,她理不清自己情绪的来由,就无法排解这份烦闷。不过看着项明珠,她忽然想起另一茬。钟陵大牢地势低洼,而且为了防止逃狱,重犯一般囚在地牢,墙外就是暗沟。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项明珠。
项明珠跟着她叹气:“治或不治,似乎总免不了牺牲无辜性命。”
若是不无辜呢?石韬玉暗想,不知钟陵大牢里关了多少人。如果李松延最终没有采纳王攸的建议,那一旦沧江倒灌,大牢势必被淹。城中军民忙于抗灾,谁会在意囚犯的死活?这样一来,刘进必死无疑。但为了区区一个刘进去祈祷天降洪涝,未免太损阴德。再说就算没有水患,地牢阴暗潮湿,关在那里也是生不如死。相比之下反倒是一死了之更仁慈些。
项明珠提壶添茶,水声断了又续。石韬玉目光随她动作,转过念头想,就算是囚犯,到底都是人命,与其让他们白白丧命,还不如送去修建防洪的工事。历来治水艰险,常有河工殒命,或死于劳苦,或死于事故。刘进若是去了,未必能活着回来。
项明珠看石韬玉出神,将茶杯朝她面前推了推,腕间的手钏磕在桌面。石韬玉下意识地循声投去一瞥,猛然回神。她想起当年项明珠听到刘楚伏诛的消息后便割腕自尽,金钏之下疤痕犹在。石韬玉望向她的面孔,回想胥善则带项明珠回家之时,众人无不为其风姿倾倒,自己也因自惭形秽难过许久。这些年过去,项明珠容貌未衰,眼中的光却在苦难磋磨中一点点熄灭。石韬玉有些害怕,一旦刘进死去,她会否因为得偿夙愿而再度轻生。万一如此,倒还不如让刘进一直苟活,至少这段恨足以支撑项明珠活下去。
石韬玉心里盘算着,又陪项明珠坐了一阵,才出门去找李松延。
日头西斜,李松延在书房翻那本《六韬》。因为每个字都放到寸许,耗费了不少纸张,这一本拿在手里格外厚实沉重。石韬玉进门时,见他满脸认真地研究那些字迹。她走到李松延身边,开门见山道:“君侯,关于治水我有一策。”
李松延摆手不让她继续说,边往前翻边问她:“这些是你抄的吧?”
石韬玉淡然否认:“不是,我没有这样的笔力。”
李松延冷哼一声:“你没这样的笔力,却有这样的心力。”他合上纸页,手在封面上弹了弹。
石韬玉强行继续说治水的事:“关于疏浚胭脂渠,君侯若不想劳民劳军,可以考虑用有罪之人。”
李松延好笑地瞥她一眼:“你以为钟陵大牢里关着一支敦明军吗?”
石韬玉被呛得一噎,又道:“苦役营中不是还有许多人吗?再招募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不够吗?”
“苦役,流民,钟陵城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李松延意味不明地笑,“你把我当做丁兆了吗?”
石韬玉无视他表露的不悦,继续道:“钟陵因丁兆元气大伤,眼下人力不足,人心未归。君侯可以先遣这些人动工,既表明君侯治水安民的决心,又不打扰寻常百姓的生活。若水患没有发生,只用这些人便可,无非是多费些时日。而若水患势成必然,君侯也可博取民心,再加征徭役不迟。”
李松延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挑着眉毛打量她许久,慢悠悠道:“这个主意不错,我会和长史商量的。”
石韬玉点头,心知自己的主意不过是折中之法,钟陵一城的囚犯苦役再加上流民,用来防治沧江水患不过是杯水车薪,但王攸为了尽快动工,应该会同意。果然,两天之后,钟陵大牢中的轻犯便被尽数押到胭脂渠入江口,开始掘渠修堤。石韬玉随李松延巡视,见人数少得超乎自己预期,一问才知重犯仍都关押在地牢之中。
苦役营的人也被发配在河堤上劳作。他们穿着同样的短褐麻衣,一眼望去都是灰蒙蒙的,近看个个蓬头垢面,连肤色都分辨不出。石韬玉起初未曾细看,直到有个臃肿的妇人丢下沙袋掩面哭泣,她才意识到这群人中居然有女人。她仔细辨认过去,发现河堤上的女人竟不在少数,和男人干着一样的重活。
那臃肿的妇人抬起头来,视线与石韬玉相撞。她猛地止了哭泣,低下头重新扛起沙袋,摇摇晃晃继续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