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十七章 有价 ...
-
第二天,蒋家昌一整天没有出现在医院,傍晚的时候,这个满身疲惫、狼狈不堪的男人回来了,双眼通红地把手里的一个纸包塞进医生手里道:“我暂时就筹到这些钱,剩下的我明天再去想办法,医生,给我老婆做手术吧,求求你了。”
说完,他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
医生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后才道:“抱歉,心脏已经送去别的医院了。不过你也别灰心,也许还会有合适的心脏源,这期间你可以先把钱准备好……”
后面的话医生也说不下去了,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毫无用处的苍白的安慰。
人们总说生命无价,可在现实里,命却是切切实实用钱买来的。
医生话音刚落,蒋家昌就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他尽力了,他已经倾尽所有去挽救他深爱的妻子,可是爱情换不来金钱。
那天晚上,整个医院走廊都回荡着蒋家昌的哭声,护士们不忍心去提醒他保持安静。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唯一一个排遣绝望的方法,没有人能狠心地将其夺去。
陆白走进病房的时候,已经瘦了一圈的男人眼里闪过一点微弱的光,在意识到陆白只是来进行常规检查的时候,那点光乍然熄灭。
他干瘦的手握住病床上妻子更加干瘦的手,努力向昏睡中的妻子露出一个微笑。
无论他多么绝望,面对妻子时,他只能把心里所剩无几的希望传递给她。
“她的情况现在挺稳定的,你还有时间。”陆白安慰道。
蒋家昌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他,道:“谢谢你,陆医生。”
陆白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直到今天,无论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只要露出这样的目光,总是会让陆白感觉不大舒服。
我并没有做到什么,在他心底深处,总有这样一个声音。
刚走出病房,走廊里却传来一阵喧闹。一群人围在一个病房门口张望,人群中传来一个女人尖声的叫骂。
“我知道,你们不就是要钱吗?老娘有的是钱!”
这样的闹剧时常在医院上演,陆白早已习以为常,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护士走过来,眼眶红红地拉住他道:“陆医生,你过去看看吧。”
陆白推脱不了,只得跟着她过去,挤进人群,就看见一个面敷浓妆的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貂皮衣,挎着豹纹皮包,手里捏着一叠红彤彤的百元钞,面目狰狞地挥舞着。
旁边一个护士衣衫有些凌乱,显然是和这个女人有过肢体冲突。
“怎么回事?”陆白低声问她。
护士委屈道:“她嫌这个病房吵,要换单人病房,可是今天单人病房都满了,实在是腾不出空的来,她不相信,非要换……”
护士哽咽着没能说下去,但事情经过已然明了了。
女人看见有医生出面,就一把拉住陆白的胳膊道:“诶,正好,你是医生是吧,你给我做主,这个护士态度很不好,你们医院就是这样对待病人和病人家属的吗?”
陆白把她的手推开,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如果护士有什么做得不恰当的地方,我代她道歉。只是单人病房确实是没有了,希望你理解。”
女人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眼睛斜睨着陆白,道:“哼,没有了?我看你是包庇自己人吧?你们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不就是想趁机捞油水吗……”
“你这人说话要有根据,我们已经把病房记录都给你看了,确实是没有单人病房了。如果你觉得住得不舒心,可以转院……”护士在一旁愤愤不平道。
“哟!”女人立刻像抓住了谁的把柄一样,立刻激动道:“怕我揭你们的内幕,这就开始赶人了啊!你以为我想住你这破医院啊。但我就偏不转院怎么样?有本事你把我们扔出去啊,我坚决不能让你们这种黑心医院得逞。”
女人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似乎颇觉得自己是个正义斗士。
陆白懒得和她多说,冷冷道:“既然你不走,那就老实住下。但是单人病房我们确实没有了,如果之后有了,我们会通知你的。”
女人听见这话又不满了,怒道:“你们说白了还是要钱,行啊,我给你们,给你们双倍的价钱,行了吧。”
说完,她便把一叠钞票摔在陆白脸上。红色的纸币纷纷扬扬洒落,铺出一片欲望之地。
陆白低头看着那些钱,只觉得那红色分外刺眼。
女人还在骂骂咧咧,一只手指头不停指点着陆白:“不是要钱吗?捡起来啊!”
陆白猛地抬头,双眼迸发出凛冽的寒光。女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手还举在半空。
陆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把你的臭钱拿走,我说了,没病房就是没病房。”
女人吃痛,剧烈挣扎时听见这话,惊恐之下便大喊起来:“医生打人了!医院打人了呀!没有天理了!”
陆白只觉得那女人的手让自己一阵恶心,便放开她,往前逼近一步,道:“如果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去医务处投诉,你再这么闹下去,我只能叫保安了。”
女人被陆白眼中的寒意所震慑,她不明白那双眼睛为什么会黑得可怕,像两个不见底的深洞,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似的。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女人跌跌撞撞挤出人群,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敢打人,还威胁我是不是,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闹剧暂时收场,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护士们担心女人会真的找人来报复,陆白反倒不以为意,宽慰了她们两句便要离开,经过504病房的时候看见蒋家昌盯着刚才那女人离开的方向出神。
察觉到陆白经过,他才转过头问道:“陆医生,没事吧?”
“没事。”陆白摇了摇头。
蒋家昌像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说完转身进了病房,然而陆白却觉得,他的肩上放佛又沉重了几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将他一步步压垮。
他忽然想起了那满地的钞票,女人走之前特意把钱捡了起来。
这个世界,果然无所谓公平。
那天手术室里的女人最终还是抢救过来了,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陆白偶尔会进去看一眼。
他总是站在床尾,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中的女人。她看起来那么苍白、憔悴,眼角布满了细纹,整个人像瑟缩在破碎蛋壳里的幼崽,任何人都能轻易杀死她。
每次看到这个女人的脸,陆白的心底总会像深海暗处的洋流一样绞动,带起一阵撕裂的痛苦。
这一点都不好受,可陆白却需要这样的痛苦来时时提醒自己,他甚至在享受着这样的痛苦,因为只要还会痛,就说明他还活着。
他有时会在心里期望女人能醒过来,看见他。他就能问她一句:“你是否还记得我?”
可每次女人有醒来的迹象时,陆白都会匆匆离开。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许是害怕过去那痛彻心扉的回忆,也许是害怕过去的自己。
不过陆白没能沉陷在回忆的痛苦里太久,那日吵闹着要换单人病房的女人就回来了,带着好几个身材壮实的男人。
也是在这期间,陆白得知她叫贺云,在医院住院的是她的丈夫。
有了自己人的撑腰,贺云显得底气十足,昂首挺胸地闯进医院,最后在504病房找到了陆白。
“就是他!”贺云凶狠地一指陆白道:“那天就是他打了我。”
陆白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拳,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揪着陆白的衣领道:“他妈的,给我妹妹道歉!”
陆白半眯着被打得青紫的一只眼,淡淡地望着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男人见了,怒火更甚,一把把陆白推到地上,在陆白腿上猛踢一脚,恶狠狠道:“笑什么笑!老子的话你没听见吗?道歉!还有伤了我妹妹的医疗费!”
蒋家昌从外面买饭回来,走到门口见此情景忙冲了进来,把陆白护在身后道:“你们是谁,光天化日怎么打人!”
“少他妈多管闲事,小心老子弄死你!”男人一挥手推开蒋家昌,他怀里的食物全洒在他妻子的床上,汤汁顺着床单啪嗒啪嗒滴落在地板上。
蒋家昌怎能忍受妻子受到伤害,朝男人扑过去,嘴里喊道:“我跟你拼了!”
这一下来势凶猛,男人竟被推了一个趔趄。
他横眉怒目,揪住蒋家昌一巴掌扇了过去。蒋家昌立刻嘴角流血,摔倒在地上。
男人的同伴见状,也要冲上去动手,陆白却已经站了起来,一脚踢在最前面那人的肚子上。
那人吃痛,往后倒去,剩下的两个人趁势冲上来扭住陆白的两只手。蒋家昌要上来帮忙,却被一个人掏出刀子威胁着。
病房门口站满了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进来,有人在低声说着“报警”,还有胆子小的看见他们掏出刀子时发出低声的惊呼。
男人朝陆白肚子上捣了一拳,道:“还敢还手,老子今天不弄你个半残老子就不姓贺!”
说完三个人围着陆白一阵拳打脚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