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芊芊陌上桑

6、墙内墙外

　　不用回头，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只是却不再属于自己，自己应该到哪里去呢？也许是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不见吧，最后要么自己看开，要么只能这样执着到老了。
　　等沐颜走到广场边的台阶上，却见颜相走出殿外，脸上的怒气十分明显，沐颜对着颜相躬身一揖，颜相一步没停越过沐颜而去。
　　沐颜回到父亲身边坐下，发现整个殿中的人都将目光有意无意投射过来，而沐相脸上却带着些许沉重。
　　“沐公子，刚刚和沐相说到你，本君有意让你进宫当护卫，不知你意下如何？”离君在座上举杯道。
　　沐相沉重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焦急，沐颜压住心中起伏，对着父亲安慰地点头，朗声道：“沐颜能进宫从护卫开始做起，这是君上对沐家的厚爱，沐颜一定尽忠职守为君效力！”
　　离君听完沐颜的回答，十分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请沐公子明日进宫接受授印。”
　　沐相焦急地看着沐颜，作为父亲，知道沐颜是万不愿意被禁在一方小天地的，此番这样的回答，却不明白沐颜心中作何思虑。
　　“多谢君上”，沐颜躬身作揖道。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沐公子回去思量一番，这宫廷中有御前侍卫、宫廷侍卫和紫翎侍卫，不知沐公子比较中意哪个职位？”，在离君这声问句中，妙华蕙贵妃脸上的笑容再难维持，在座的达官贵人们都惊叹，离君对沐家公子未免太过器重。
　　离国自开国，五州十二国中大部分君主喜欢广纳后宫，离国国君更注重广纳贤才，开国便立传统，设左右两相，左相考察官吏，将人才举荐给朝廷，右相负责人才选拔，通过考试选拔出精英，所以离国人有两条路可以走进官场，一个便是举荐，一个便是考试。
　　而这样长期下来，虽然也选出了很多优秀的人才，却让朝廷上下都感谢左相的举荐右相的提携，却忘了设立这个机制的离国君主，离国君主能仰仗的便是手中的兵权，保障国家的安定，却在国家治理上感觉力不从心。
　　而今夜，刚封了颜家二小姐颜妙华为贵妃，大家本以为离君是要和颜家形成联盟，打压人丁不旺的沐家，却没想到转过身马上就向着沐颜公子抛出了橄榄枝，要知道，进宫成为侍卫只是第一步，离国所有的封疆大将几乎都在离君身边当过侍卫，这样看起来，离君一出手便是宫中等级最高的侍卫位置，似乎有心将这沐颜公子向着将帅方向培养，这就不是封一个贵妃可以比拟的了，如果被离君一个侍卫提议气出殿去透气的颜相得知现在离君给出的职位，只怕就要回家养病了。
　　“君上，小儿年纪尚轻，不足以担当守卫宫廷传递国家机密的重任，还望君上……”，沐相起身为难道。
　　离君一挥手止住沐相没有说完的话，对着沐颜道：“端看沐公子作何感想，我离国当以沐公子这样的少年英才为榜样，为离国开拓一番新景象！”
　　沐相有苦难言，只得看着沐颜，却见沐颜认真道：“君上所言极是，沐颜愿进宫为一名宫廷侍卫。”
　　沐相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御前侍卫伴君侧，紫翎侍卫传递各地机密军报，只有这宫廷侍卫负责宫廷安全,相对而言，如果到时候沐颜不愿意留在宫中，抽身也容易些，作为父亲，沐笺希望沐颜还是能够选择自己喜欢的地方，而不是为了家或者其他什么呆在不喜欢的京都甚至离宫中。
　　颜相这时候已经回到了座上，冷眼看着沐家父子，刚刚十分活跃的颜相门生们，这时候都一声不吭，殿中一时没什么声音，只有离君爽朗的笑声。
　　“君上，沐公子这般英才卓绝，当宫廷侍卫会不会有些屈才？要不让他天天跟着君上吧？”脸色终于缓和过来的蕙贵妃，却对着离君建议，让在场的人都摸不清这贵妃作何感想。
　　离君沉思片刻道：“这既然是沐颜爱卿的选择，便就这样决定吧。”
　　沐颜却觉座上的妙华蕙贵妃一双美目满带着笑意，仔细去看，却又不明显。
　　“今日大家也乏了，都早些回去歇息吧”，离君满意地起身，朝昭阳殿外而去，留下殿中众臣心思各异。
　　待离君离开，众人也准备离去，一场宫宴算是精彩绝伦地落下了帷幕。
　　沐相拉着沐颜，匆匆穿过殿中或真或假的道喜，沐颜匆忙间见颜乐华随在颜相身边，二人都看着这边，颜相眼里的分明是怒火，而颜乐华眼中意味不明，沐颜努力转过身，随着父亲向外而去。
　　只是在沐颜转过头的瞬间，那眼里的落寞和悲伤却那么明显。

　　风被困在庭中，卷起一层又一层梨花，随着清冷月光，长剑在庭中轻啸阵阵，片片梨花在长剑的光华中缠绵婉转，剑气流转，剑身带着梨花，如雪落在沐颜衣襟，馨香满怀，却难掩空庭寂寞。
　　“颜儿，这么晚还在练剑，小心着凉”，身后沐父的声音将沐颜从纷乱的回忆中拉回。
　　“父亲放心，我会当心的，倒是您这么晚还没休息”，沐颜收起长剑躬身道。
　　“你这孩子，有心事，父亲怎么能不来看看，我们一起坐坐吧”，沐相在庭中石桌前坐下，示意沐颜也过去。
　　“父亲放心，我没事”，沐颜端起桌上茶壶为沐父倒茶。
　　“我们不喝茶吧，今天我们喝点酒”，说着沐父将一壶酒放在石桌上。
　　“好……！”，沐颜看着父亲手中不小的酒壶轻笑道。
　　沐父笑着为沐颜斟好酒，隔着桌子拍了拍沐颜，了然地笑笑道：“颜儿，没关系，那乐华姑娘□□动人，颜儿的眼光不错！”
　　沐颜却被沐父这句轻松的调侃说得脸色微赧，不过却没有反驳，“父亲怎么知道？”
　　沐父不苟言笑的脸上显露出与平时的稳重的光华，戏谑地看着沐颜道：“你父亲也是年轻过的，不然怎么会有你？”
　　“那父亲知道我今日愿意随着你进宫是因为神音？”沐颜轻抿杯中酒，本来有些辛辣的味道，到了心里却又回味无穷。
　　沐父点点头，“从你停留京中，我就在好奇是哪家姑娘捆住了我家颜儿的心，今日得见，果真不错！”
　　沐颜心中又欢喜，却大半都是落寞：“父亲，她已经进宫当了琴师，于我怕是无缘了。”
　　沐父看着沐颜脸上的落寞，却不知从何开口，沉吟间长舒一口气道：“颜儿，颜沐两家这样的关系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而且还有你娘夹杂在中间，可是这一切却不能延续到你身上，虽然父亲是失败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勇敢地走下去，作为父亲，虽然不希望你涉险，但却更不愿意你不开怀，为父身在朝堂却不得不为国为民，倘若只为一己私欲，那离国又该何去何从……”。
　　沐颜看着沐父满身的落寞，将酒杯轻轻碰了碰沐父的酒杯，想到昭阳殿前，颜乐华的决绝，自嘲地笑道：“父亲，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颜儿游历名山大川，却也知道江河顺流而下，不能违逆，人生亦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能件件随心……”。
　　“曾经为父也是这般想，那时已经有了你娘在身边，为父一心进入朝堂，想要凭借自身的才智改变离国文武不同道的顽疾，却不曾想最后却是你娘来承担颜沐两家相斗的结果，父亲虽然没有后悔，却觉得如果能够重来，是不是会有其他选择，让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却又不会这样遗憾……”，沐相虽然说得隐晦，但沐颜却感觉到了怅然，虽然沐父很少提及沐颜的母亲。
　　“父亲不要过于伤怀，颜儿知道轻重”，沐颜安慰道。
　　沐父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而今颜儿你，今天这个选择，细细想来，为父却是支持你的，为父希望你能一直走下去，虽然乐华小姐进了宫，但只是作为琴师，而今日离君的做法便是给了你最大的空间，希望你能选出你自己想要的决定”。
　　“是！”，沐颜对着明月晃了晃杯子，又碰了碰父亲的杯子，沉声道。
　　沐父亲自为沐颜斟满一杯，又为自己斟满，端起酒杯两父子轻轻碰了碰也算默契，无言喝下一杯，沐父才开口：“颜儿明日进宫，当侍君以诚，为父知道你不喜欢这般曲弓经营，不过既然你答应离君进宫，就当为君分忧，不可意气用事，做事方有始有终”。
　　沐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宴会上沐颜滴酒未沾，这杯酒下肚醉意却来得快，“父亲放心。”
　　沐父欣慰地浅酌杯中酒，笑道：“颜儿，国为君不可虚以委蛇，当初父亲身负无双阁使命来到离国，唯一要做的便是为离君效忠，而你现在作为无双阁少阁主，却不是当初父亲一般，所以一定要不负此生才好。”
　　沐颜放下酒杯，躬身对着父亲作揖道：“父亲放心，颜儿定不负您的教导。”
　　沐父欣慰地点点头，放下酒杯，起身道：“这酒就留给你，别喝太多，我先回去了。”
　　沐父的身影在月光中悲喜参半，停在沐颜脸上的目光充满慈爱和怜惜，虽然作为父亲，沐相能陪着沐颜的时间不多，但却始终在沐颜迷茫的时候给与最合适的支持或者指点，不然也不会在一个相府养出沐颜这般杰出却又性情豁达自在的公子。
　　说完便消失在栏杆之后，只留沐颜自斟自饮。
　　空庭中一地落花，仿佛初见神音时那般，现在却已经隔着宫墙深重，季节重复却已咫尺天涯，这一世太漫长，花开花谢，不能站在你身边，那只能选择守在你的墙外。
　　情深难解，非人力可测，不能轻易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