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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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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十余日,苏木白就听说平云城果真在潮州找到了凤阕倾慕的那个男子,只不过梦蝶居凤阕并未有任何表示,江湖一时议论纷纷。
苏木白在一个深夜收到南宫往的手书,说是有些事情前往梦蝶居,山庄的事务书信文件请她密送至梦蝶居。末了,又附注道:母亲很是惦念你,回山庄后务请去一趟秋水居。在深秋清冷的烛光下坐了许久,苏木白忽然微微叹了口气。
她并非不介意南宫往与梦蝶居之间千丝万缕、刻意隐瞒的关系,她只是常常觉得无奈,南宫往不愿意多言,她也不好去逼问,这些隔阂与日俱增,她最初还有些气恼,如今,她只觉得有些苍凉——为曾经天真烂漫的誓言,为这段各怀心事的亲事,为她无法拒绝又不甘顺从的境地。
南宫往早已提过多次,让她去见一见母亲,把婚礼的时间定下来。她一直借着江湖事务推脱,如今,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可寻了。况且,这次平云城替梦蝶居凤阕寻人之事绝非如此简单,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倘若平云城要算计梦蝶居,这简直是在昭告天下,阮誉虽独断强势,也不必刻意去犯众怒。除非,醉翁之意不在酒,阮誉希望用凤阕引出别的什么人,这个人是南宫往?不会,平云城如此招摇即便南宫往落入他们手里,碍于江湖议论,平云城也不敢怎样。那阮誉究竟想做什么?苏木白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忽然窗外月影微微一动,她敏锐地站起,指尖微动,长剑弹出剑鞘,“谁在那里?”
窗户外是一个小阳台,上面有些常青花木,潮州季候湿热,现在仍蓊蓊郁郁,透过那些扶疏株植与零星花朵,苏木白看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是高雪归。
他来做什么?
未及苏木白开口,高雪归倒先笑起来,一面拂开层层花木,一面走进来,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她,“你在桑海宫遇险,实在不是我刻意为之——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性命。”他忽然有些自责道,“实在抱歉。”
世人皆道罗霄山庄与桑海宫是久年的对头,他竟来给自己道歉,似乎很怪异,但苏木白却并不觉得违和——因为从一开始,他似乎就没有把自己当对手的样子。苏木白想起那日在桑海宫惊涛骇浪的悬崖下,他朝自己伸出又缩回的手,以及被卷入海底时,她只来得及看见他眼睛里深深的错愕。
“那天我是应该拉住你的——只是,我以为南宫往会救你。”高雪归忽然扭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竟有些哀伤,“我去救凤阕,是因为我不能不救她。”他顿了顿,有些苍凉道,“刘寒烟或许和你说起过我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他说了多少。倘若他全都告诉你了——”他忽然不说话,过了好久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艰涩,“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有江湖野心的人,我所求的力量,不过用来守护桑海宫,还有凤阕就足够了。”
苏木白有些疑惑,刘寒烟的确告诉她高雪归的事情,但也不过是点到为止,她亦没有留心。只记得刘寒烟说起过他童年的事情,似乎是幼年遭遇横祸,父母离逝,姊妹流散之类的——难道,凤阕是——?
苏木白霍然一惊,抬头,正对上高雪归的目光,他微微点头,“凤阕的确是我幼妹。刘寒烟替我调查了很长时间,这次凤阕亲自来桑海宫,我更加确定了。”他忽然微微笑起来,几乎有些宠溺的意味,“我们兄妹离散时她才三岁,我都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我竟还能找到她。”
苏木白想起那天在悬崖下,他听到凤阕呼救后,第一反应就是缩回手去救凤阕,那时她还以为他要阻止南宫往救人,还出手阻止他。现在想来,那根本是骨肉情深的本能反应。
“这件事只有你与寒烟知道。”高雪归有些郑重其事地看着她,“我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凤阕,希望你也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他忽然又自嘲般地笑了下,“告诉你也是因为我想替自己辩解下,不想你认为我故意对你见死不救——但其实,说到底我也没能救你。”他看着窗边被花木滤进来的清冷月光,脸上居然有某种克制压抑的情绪,这样的情绪在他这样直白的人身上很少见,几乎显得有些深情,“所以,听说你没事,我实在很高兴。忍不住就来看看你,也来给你道歉。”
苏木白脸上表情不变,手指却一直来回抚摸着那个小小的盒子。
“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应该会生气。”高雪归有些无奈的笑道。
“但你一定会说?”苏木白有些好笑地、微微抬头看着他,又似乎觉得这样的表情动作过于亲昵情态,又微微别开脸,问,“什么事?”
“如果一个人在感情上对你携恩要挟,这样的人算不得正人君子,这样的感情也并不能使你幸福,嫁给这样的人也并不聪明。”
苏木白脸色一冷,截口反问,“你什么意思?”
“我就说你要生气的。”高雪归无奈笑笑,还是不怕死解释道,“罗霄山庄于你有恩不假,但如果因此你就必须嫁给南宫往,这算感情还是算报恩?南宫往因为罗霄山庄对你有恩非要娶你,算不算携恩要挟?为了不破坏南宫往江湖称霸的布局,你就要嫁给他,你是南宫往的妻子还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为了种种理由要去做一枚棋子的女子算不算聪明?”
苏木白皱眉,心里的想法被他直言不讳地全部说出来,她忽然觉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她烦乱地按着眉梢,语气有些焦躁,“我们的事情很复杂。”
高雪归不怕死地继续追问,“哪里复杂?”
“我与南宫往一同长大,彼此十分熟悉,一直以来,江湖里人人都认为我们一定要终成眷属。或许连我自己也这样以为。你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许我是缺乏与所有人作对的勇气。”
高雪归微微一笑,“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虽与你相处时间不长,但我并不觉得你是一个不够坚定的人。南宫往不是,你也不是。”
苏木白更深地皱眉,倒了一盏茶,却捏在手里不喝,只有些烦乱地摇头,“你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很复杂。”她语气有些艰难道,“我们并非没有幸福的时光。年少时,我们一起练武、下山去游历、去四方拜访名师,你知道——我们曾经约定要一直在一起。”她忽然抬起眼睛,清亮的目光注视着他,“我借着罗霄山庄才在江湖立足,崭露头角,我不能在江湖有了一席之地后就对不起南宫往。这样做事情太没有良心了。”
“难道一个人年少时的话就应该用一生来负责吗?”高雪归忽然有些气恼道,“倘若你与南宫往果真有过真感情,他就不应该以此捆缚你。”
苏木白愕然。许久她扭过头去,高雪归看到了她眼睛里微微的水光。
难道一个人年少时的话就应该用一生来负责吗?她应该吗?不应该吗?
彼此静默地坐了一会儿,许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把心里话告诉另一个人——一个甚至不太熟悉男人。也许她从来不是喜欢藏心事的人,只不过恰好,南宫往是一个不爱说心事的人。苏木白整理了一下情绪,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奇道,“这是什么?”
“琼花的种子。”高雪归也随即笑道,“上次你来刚好错开了琼花的花季,我想给你带些种子,你可以种在院子里。”他忽然有些难以启齿的意思,“只是我忘了,不知道这种子在岭南能不能成活——看来,我的确是不太会送礼物。”
“我会尽力一试。”
仿佛有什么一语双关被两人同时洞悉一样,苏木白与高雪归抬头,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无声地微微笑起来。
高雪归一直待到深夜,他才起身,“我该走了,你早些休息。”他又指了指案头的几大摞文书,笑道,“多扔一些给南宫往看,免得他老往梦蝶居跑。”
“怎么?怕你幼妹喜欢上他吗?”苏木白含笑揶揄道。
高雪归笑得更深,“我认为我幼妹和南宫往的眼光都不会那么差。”
苏木白也笑。
高雪归点足跃下阳台,在夜色里微微一闪,他忽然又扭头,对着阳台上衣袂翻飞的女子,道,“我有些事情离开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