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一觉方醒

3、债

　　武僧这生只见过柳娘三次，但是次次都让他印象深刻。

　　武僧第一次看见柳娘是在一个苦寒的冬天，那年，他还是一个小沙弥，随着师父一同下山化缘。

　　空荡荡的街道只有满城的风雪在呼啸，武僧第一次看见柳娘便在这条街道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蓬头垢面的跪在地上，她身旁躺着的便是那身体冰冷僵硬的夫君。

　　柳娘打小就被人说不详，一出生就克死了老母，贫寒家庭的她被父亲买给了牙子，好不容易最后找着了一个夫君，打算平顺安稳的过一辈子，但因为柳娘貌美，被一地痞流氓给看上，强硬拉脱地要将她带去作他的小妾，她那夫君气不过，拿着刀棍，去教训那地痞，省得再来找他们夫妻俩的麻烦，却不幸失手将其给打死。

　　流氓家里来人，找到柳娘家，对着她夫君一顿好打，将其打了个半死不活。她夫君从此卧病在床，家里也就断了生计，日子一天比一天糟糕，她夫君也终没有熬过这个苦冬，只剩下柳娘一人，却也无钱安葬自己的夫君。

　　柳娘将夫君的尸体拉到了城街上，跪倒于此，只求有善人怜惜，施舍一二银两，以够夫君下葬。

　　随同的师父虽然也怜惜此女，但是寺院因为寒冬，本就缺少食物，也只能施予了些微化缘而来的食物，宽慰一二便离开了。

　　武僧后来趁着师父们去拜访富绅，偷偷的回到了街上，将自己此行所带的全部银两和食物都给了柳娘。

　　武僧离开这条街道很远后，犹能听到柳娘凄厉的哭喊。

　　他第二次看见她，是在好几年后。

　　当时民间已经闹了许久的饥荒，百姓民不聊生，对朝廷也是哀怨不已。不少人趁着这个机会，起兵谋反。

　　其中一个起义军的将领自称为霸王，号召着带领万民创霸王之业。

　　当时霸王的军队已经攻到了武僧所在的城池，霸王强邀众僧去霸王宴席，为霸王之后的作战祈福。

　　武僧第二次看见柳娘便是在这样一个宴席之上。

　　武僧此时已经是寺中的大师父，颇有些威严，他带着众弟子端坐在宴席旁，视眼前的穷奢极华于无物。

　　霸王入宴。霸王无愧于霸王之名，他身材高大雄健，五官粗狂豪迈，行举之中皆是霸气。他此时身前搂着一名身着华服之女，珠光璀璨下竟然也没能掩盖该女之色，衬得此女明艳十足。

　　武僧看到此女时竟是一惊，此女正是当初所见的柳娘，但是此时的她全无当时所见的凄楚，反倒是及其妖媚，一颦一笑皆带着风尘气，仿佛妲己在世。

　　武僧坐于台下，听着台上传来的阵阵娇笑，也只叹是造化弄人。

　　宴毕，武僧不宜久留，带着众弟子打算请辞之时，一小婢悄悄来到武僧座前，将一包袱交托于武僧手上，武僧推拒，小婢言：“娘娘吩咐务必交于大师，说感念大师当年相助，还请大师别难为小奴。”

　　武僧往高台上望去，那柳娘也正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情。

　　武僧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替寺庙谢过施主好意。”

　　此次宴席过后，没过几日，霸王便再次西征，柳娘等女眷随军陪同。

　　战场厮杀何其惨烈，战场奔走有如何顾及得了乱世中的一个弱女子。

　　霸王在与西城领主的战争中落败，仓皇逃之，未能带上任何珠宝女眷。

　　最后一次看见柳娘，是在同样的一个寒冬里，不过，和第一次见面不一样的是，柳娘没有哭泣，她只是很平静很平静地躺在那里。

　　武僧跋山涉水的去往战场，终是在一块荒野上寻到了柳娘，她此时满身污秽，但却容色平静。仿佛她这一生终于在此时得到了归宁。

　　武僧敛了柳娘的尸体，将其安葬在了一块和风细雨之地。

　　柳娘无名无姓，只是出嫁后随夫家姓了柳，武僧也因此没有替柳娘立下碑文，只是在坟旁立了个木牌，也就如这女子简单的一生。

　　他和柳娘只是萍水相逢，但却也感慨该女子遭遇的不平命运，柳娘这般的女子也只是这千千万乱世中的女子中的一位吧，武僧叹道。

　　后来，每年冬季的时候武僧都会来到这里去拜祭她，别人问起缘故，他也只是轻轻说了句：“看望故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