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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五章 怜取枕边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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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台书房,雕门紧闭,不大的屋子里站了一班人,还没人站出来解释究竟怎么回事,气氛却异常凝重。
执明看着桌案上的一本折子,眉宇紧蹙。没有成堆的折子要他处理,桌上就只有这一本折子,然而似乎就是这一本折子,就足以难倒所有人……
他告诉慕容离的话不过是为了宽他的心而已,今时不同往日,他也并非昔日混吃等死的昏君。离开天权之前他已经向鲁大人等一干老臣交代了所有的事,所以他并不是偷偷去的瑶光,之所以在除夕之前忙得没时间见慕容离,也正是为着这些事……
可眼下……如果不是的确出了天大的事,鲁大人断不会去煜照关门口等他。
执明面无表情地拿起奏折,细细翻看……手猛地微微一颤,折子的边缘被捏出一个缺口。
“陛下!”鲁大人上前,拱手沉声道,“折子是三日前送到的,此事非同小可啊!”
“陛下,是否要召孟将军进宫商议。”
这刚一有人开口,旁边便有人附议,“李大人说得是,臣也是这个意思,此涉军务之事,臣本认为该同孟将军商议,可……鲁相的意思是要陛下定夺。”
鲁大人冷冷地扫了眼说话之人,扬声道,“刘大人此言差矣,我等只负责在陛下离国期间收阅奏疏,此等大事,非得王令岂可擅自外泄?”
刘大人讪讪道,“鲁相所言甚是,刘兮僭越了。”
鲁大人冷哼一声,朝着执明又是拱手一揖,言语中不无担忧,“陛下,恕臣直言,此事必要审慎为之啊!”
执明抬眸看了鲁大人一眼,鲁大人暗暗朝执明使了个眼色,执明满心烦乱也知此事不可冲动,于是托词屏退众人,只留下鲁大人在身边。
“天权的兵力……”
“陛下不可呀!”鲁大人急道。
执明揉了揉额角,鲁大人的担忧他也心知肚明,天权才经历了大战,他又仓促登位,疆域一夕之间扩大数倍,本就分散了兵力,如今贸然从各郡调取兵力,难保各郡不会趁机各为其主。
就如同慕容离曾和他分析的那样,天璇旧族散落民间,虽不可小觑,却也不必操之过急。
“只要天权昌盛安稳,他们也就只能纸上谈兵了。”
那人的话言犹在耳,阿离……可知你一语成谶,如今天权恐怕真要给天璇旧族这样的机会了。
“陛下此番是带了慕容国主一同回来的吧?”
“寡人绝不会交出他!”
“陛下!”鲁大人和慕容离并无过节,甚至威将军一事上他和慕容离是打过交道的,抛开家国利益,他对那瑶光国主亦有几分欣赏,只是……“陛下难道要与琉璃国一战吗?”
执明痛苦地闭上眼睛,为何呀,为何偏偏是琉璃国,为何偏偏是子煜的兄长啊……
那封奏折所言,他无言以对。
子煜的兄长,琉璃国的现任国君子兑举倾国之力陈兵天权西北境,传国书言及知悉其弟之死乃慕容离见死不救。信中言辞恳切,他并非想对天权不敬,也并非意图染指中原,他亲自领兵前来,只要执明交出慕容离。
句句沉痛,字字诛心,他欠子煜的,他可以拿所有去还,除了慕容离……
“去谈,派最好的使臣去谈,去告诉子兑,子煜是寡人派去战场的,与阿离何干?他要什么寡人都可以给,除了慕容离!”
“陛下……”鲁大人担忧,他深知慕容离对于执明的不同,也明白多说无用,便叹道,“如此,老臣愿为国使,亲自前往边境。”
“大人!”执明讶然,鲁大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并不比太傅小几岁,此去西北路途颠簸不说,入敌营有多危险,是不言而喻的。那子兑想必正在气头上,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且不说琉璃国未必推崇中垣礼教,就算推崇又如何?真的撕破脸了,谁还管那些虚礼?
鲁大人却只是笑笑,“陛下可知,臣在朝中多少年了?”
执明一愣,摇摇头,说起这个他还真未曾细算过。
鲁大人笑着一叹,“臣十九入仕,是老太傅一手提拔的,四十五年了啊……”鲁大人眼里泛起怀念,似乎能望见旧年时光中,青葱少年,意气风发,满怀辅国安民之心,“臣也不知还能侍奉天权多少年,臣知道陛下并非顽劣,臣也明白陛下断不可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所以臣请往西北与琉璃王和谈,希望此事还能有所转圜。”
执明扶起鲁大人,久久难言,说什么啊……说什么好呀,于眼前老臣的感激,已然不是君臣之间的情谊了,他如何也想不到,身边还有一位长者,为他尽心至此。
“大人,请受执明一拜!”
鲁大人慌忙止住执明,“陛下,这如何使得!”
执明自嘲一笑,“寡人不是一个好君主。”
鲁大人沉沉一叹,“陛下并非不是好君主,只是君主不该长情。”
见执明沉默不言,鲁大人故作轻松宽慰道,“此事老臣定当尽全力,但还有一事陛下必须明白。”
“你……是要寡人做好准备。”
鲁大人点点头,“事无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老臣有负王命,陛下应当想好应对之策。”
执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鲁大人的话他很清楚,他曾不止一次听子煜提起过他的王兄,虽然那时他说来总是委屈,却不难看出子兑很关心他,他们兄弟感情定然很好。护送子煜遗骨去琉璃的国使也曾提过,子煜的殡驾到达琉璃国的那天,子兑是带着群臣到边境来迎的,据说百里缟素,震天哀恸,一国之君,虽气度不凡,也难掩憔悴……
这样的人,举兵而来,真的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吗?
至少子煜的言语间,他的兄长可不是混吃等死,感情用事的人。
他真的可以和琉璃国开战吗?
抛开时局、兵力,他真的可以同子煜的兄长兵刃相接么?
“无论如何,此事不可张扬,一定……不能传到寻幽台!”
“嘶……”
“国主小心。”阿羽一把拉过慕容离的手吹了吹,嘟囔道,“国主好好的怎么把茶杯打了?烫着没?我去拿药膏来。”
“不必了。”慕容离唤住阿羽,“你把桌子擦了,再帮我沏一壶就好了。”
阿羽见慕容离的手也无大碍,总算放下心来,笑着拿了茶壶出去。
慕容离怔怔看着眼前桌案,郁郁一叹,他许久不曾这般心神不宁了,“执明……”
怎么还不回来呢?
“阿离!”
耳边一声轻唤,慕容离抬眸便见那想了一日的人,当真是心有灵犀么?堂堂男儿心里竟忽然泛起一丝委屈,慕容离起身,疾步走到执明身边,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拥住了他。
执明一愣,不由笑道,“怎么了?”
慕容离不言。
执明打趣道,“半日不见,阿离就想我想成这样?”
慕容离轻轻一笑,松开一点距离,凝眸望着眼前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执明神色一滞,颇无奈道,“真是什么也逃不过阿离的眼睛。”
慕容离微微一顿,却忽然松了一口气,问道,“是何事?”
执明摇摇头,仿佛颇为头疼,“唉……还不是天枢。”
“天枢?”慕容离思忖道,“是丁源?”
执明点点头,“丁源欲在天枢行土地之策,自是甚好,可是触及旧族利益,他们自然不肯,又嫌丁源寒门出生,以为他背后无倚,所以多番作怪。”
慕容离颔首,感同身受道,“这样的事我从前也遇过,我为一国之君尚且百般迂回,倒的确是难为他了。”
慕容离说完见执明久未接话,不由抬头看他,便见执明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里满是疼惜,不由心也柔柔一颤,霎时就温软如绵。他轻轻抚上执明的脸,“别这般看着我,我也是男子,男儿自当顶天立地,这些算不得什么。”
执明才不管那么多,一把将面前人拉入怀里,揽上纤腰,附在他耳边轻言道,“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是寡人藏在心里的宝贝,你要守着瑶光,寡人就守着你,阿离,别怕,寡人一生一世都护着你。”
慕容离动容,不由轻笑,“难道我就护你不得?”
执明亦轻轻一笑,“寡人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这不公平!”
“寡人不喜欢‘公平’,寡人只喜欢你。”
“你不讲道理。”
“阿离何时见寡人讲过道理?”
好有道理啊!他真的无言以对了,这人轴起来他真是半分办法也没有。
执明抱了慕容离许久,终于问道,“阿离饿不饿?”
慕容离靠在他肩头,点点头。
执明笑笑,“那咱们传膳?”
“好。”
慕容离抱着执明安然一笑,却仍未松手。
良夜幽寂,暗昧暖帐中,执明缓缓睁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他双眸轻阖,恬然安静,温热呼吸柔柔地喷在他鼻尖,带着只属于他的气息。
怎么也看不够啊……执明微不可察地紧了紧揽着眼前人的手臂,就在咫尺之距看着他,阿离……别怕……寡人会保护你的……
覆着薄茧的手温柔地抚上慕容离的脸,执明轻轻一笑,“那日寡人要走,瑶光就风雪大作,你说,是不是上天也要我们在一起?”
是的,一定是的,鲁大人只是为人低调,但其国政之能,不逊于太傅,有他交涉,一定会有转圜的余地。
一夜焦思灼人,执明亦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是梦里梦外,他都不曾再放开枕边人。
翌日,玄武台。
“陛下真要派鲁大人前往西北吗?鲁大人乃国之柱石,此法太过冒险……”
执明盯着说话之人,那人陡然怔住,半晌才默然躬身一揖。
“都下去吧。”
进言的官员抹了一把汗,连连告退。
执明扶额长声一叹,很是伤神。
骆珉顿了顿,也要告退,却被执明唤住。
“此事,骆卿可有对策?”
骆珉心下略略一转,方回道,“无非是打与不打,最好是琉璃国自己退兵。”
“你也要劝寡人交出阿离?”执明眉峰揪拧。
骆珉立时拱手,“臣不敢,其实,陛下若不放心交兵于孟将军,骆珉愿领兵前往。”
执明微微一滞,真的要交战吗?
子煜确是为天权而死,是为救他心爱的人而死……现在他却要与他的同胞兵戎相见吗?
身为帝王,执明知道应该当机立断,但是……
额角抽痛,执明扶额,闭目拧眉,“算了,寡人想静一静。”
骆珉温声告退。
“慢着!”
“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去把太医令叫来。”
“王上有何事?”庚辰笑着走进慕容离寝间。
慕容离正坐在书案边兀自发呆,乍被庚辰一唤,惊了一下。
庚辰也是一顿,不是慕容离传他来的么?怎么却似他惊扰了他。庚辰担忧道,“王上近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
慕容离轻轻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执明心里似乎有事。”
庚辰想了想,温和道,“王上是不是还想着陛下不辞而别的事?那都过去了,陛下只是太在意王上才会如此。王上放宽心吧,属下虽未尝情爱之事,但属下看得出,陛下对王上是真心的。”
慕容离淡淡一笑,眸中闪过一丝羞赧,却又漫上担忧,“正因为他太过在意我,我才总觉得放心不下。”
庚辰也为难了,这两人之间的事,他原就只是看客,如何插得上话,这两人都心系对方,宁可为对方委屈自己,殊不知,委屈了自己,对方又岂有不心疼的?当真是当局者迷啊……
“你以前说过,那剩下的一柄宝剑,其中一柄是在琉璃国?”
“的确如此。”
慕容离深思道,“琉璃啊……”
“阿离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玄武台书房内,执明蹙眉,冷冷地打量着太医令。
太医令咽了咽唾沫,镇定道,“慕容国主很好啊。”
“很好?”执明双眼微眯,扣在扶手上的手指不禁攥紧,“真的很好?”
“恕臣愚钝,陛下是想问些什么?慕容国主近来的确玉体无恙啊!”
执明沉沉一叹,摇头道,“也不知是不是寡人多虑了,总觉得阿离的身子比以前差了不少……”
“以前?”
执明颔首,回忆道,“寡人记得阿离在天权的那三年,除了他晕倒的那次,统共就着了两次风寒,且两次都不过三日就见好了,可……”执明顿了顿,极不情愿地提起旧事,“自从去年寡人伤了他之后,这半年来,他就病了数次,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伤了心脉,所以……”
太医令顿了顿,救治慕容离时他是参与其中的,且双药合一的法子便是他冒险提出的,那一步着实赌对了,此后他便官拜太医令。
心知执明看重慕容离,太医令不敢轻率,沉思许久方才道,“臣翻看过慕容国主的脉案,并无不妥,若陛下仍不放心,只需下一道令,明日老臣便亲自再为国主请一回脉。”
听见无不妥,执明总算松了一口气,却仍是不解,“那……他为何这般容易着凉?”
“这……”太医令为难道,“风邪易侵,自来便有许多缘由,但臣以为,慕容国主虽无大碍,毕竟心脉有损,所以较之从前,定是难比,但好在国主生在帝王家嘛,要何种珍惜药材都不难,臣以为国主年轻体健,好好将养,必不会有碍,只是一样……”
“什么?”
“切不可太过劳心。”
执明心中苦笑,要他的阿离不要太过劳心,这着实不易啊……但思及慕容离总算无恙,他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了。
“以后阿离的身子就由你一人负责,切不可有丁点闪失!”
太医令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执明,好半天才回神应下。
无怪他如此震撼,自来太医令都只能为主君诊脉,这是礼法亦是国法,更是帝王之尊的象征,可执明此言无异于与慕容离平起平坐啊!太医令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坏了,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还有一人要与之并驾齐驱,执明却一点都不在意,这叫太医令如何敢相信啊?
这个慕容国主究竟对他们陛下多重要啊!太医令只觉得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