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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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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里十分热闹。
二楼雅座,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独自悠闲的斟着酒。
在雅座的角落里,精致的屏风后面,一名蓝衣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眯起眼眺望着远处的风光,似乎所有的热闹,都打不破他周身的悠闲气。
屏风外边,却是鱼龙混杂,多半是各路的江湖人士,在一起插科打诨,闲聊八卦。
蓝衣男子又给自己到了一杯酒,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正准备喝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耳边传来屏风外边的人的私语,却因为兴奋而变得大声。
“你们听说了吗?白问晴要来长安了!”
“白问晴?你是说江南那一带的大侠白问晴吗?”
“没错,就是他,据说他十四岁成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一把‘致情’剑得到南柳剑庄的柳家剑法真传。那个柳家剑法,百年前的剑神柳池,就是柳家剑法的创始人啊!”
“可是我听说,柳家被灭门了啊!”有人道。
“说起来也是可怜,白问晴只是柳家的养子,但是偏偏柳家四代人,都没人能习得柳家剑法精髓,只被他学了去,而且听说柳家被灭门,与白问晴也有很大的关系!”
“什么?难道是他干的?”
“呸呸呸!这怎么可能!白问晴是大侠,大侠懂不懂?十年来他一直行侠仗义,从未做过什么坏事,而且嫉恶如仇,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只是听说柳家被灭门,是为了保护白问晴,白问晴的仇家上门寻仇,没找着白问晴,却把柳家给灭了门!这柳家也是忠义,到死都没将白问晴交出去。”
“还是少惹事的好.......”
屏风外传来连连的叹息声,蓝衣男子放下酒杯,朝外边走了出去。
“请问,白问晴大侠,什么时候来长安?”
那几个人正惋惜着,忽然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却发现一个锦绣华服的蓝衣男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世家公子。平日里他们见到这些世家公子,眼里除了鄙夷还是鄙夷,而今日看到这人,却一扫他们往日的作态,就连坐姿都不知不觉的端正起来。
来人眉目英挺,俊雅风流,举手投足间更是从容有度,不似平日里那些世家公子的惺惺作态,反倒是像骨子里自然流露的气质。
“是......是啊,传闻说他这几日就会到了!真想一睹他真人风采.......”刚才气势最盛的那人,竟也有点结巴起来。
“谢谢诸位大侠。”蓝衣男子温和一笑,道过谢,径自下楼去了。
众人痴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询问掌柜的那人是谁。
掌柜的瞥了他们一眼,又将目光移回手中的算盘和账簿上,一脸不屑。
“凌白砚都不知道,亏你们还是在长安混的!”
一片死寂。
“你说刚才那人是凌白砚?”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接着瞠目结舌的望着蓝衣公子离开的方向。
众人大眼瞪小眼,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虽然说凌白砚的画像也曾见过,但是那些三流画师何曾画出过他的风采!
凌白砚!这名字只要是混江湖的,都会听过,而且不仅仅是听过,简直如雷贯耳!
“当朝丞相义子”,“武林盟主林中仙的义弟”,“西桐主人上官渝至交”,“棋圣鸣岁关门弟子”,“画圣魏芙蕖挚友”,无论哪一个拿出来,都让人嫉妒不已,偏偏这些好处,都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凌白砚,已然是一个传奇人物。
江南,扬州码头。
“你当真要走?”
河边站着两个人,皆是青年模样。一人白衣,面若冰霜,脸如刀刻,目光清冷,一头灰白头发相当瞩目,腰间别着一枚价值不菲的乌黑玉佩,整个人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而另一人,一身陈旧的灰麻布衣,长发随意束起,戴着一个黑纱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淡色薄唇,弯起浅浅笑意。
然而一身穷样,却没有人敢小看他。
“嗯,过了这么久,我等不下去了,不找到他,我这辈子都会有遗憾。”灰衣青年说道,转过身,拔出了背在背后的古朴长剑,低头观看。
灰色的剑身上都是岁月的痕迹,而原先精致的花纹仍然清晰可见,他伸手抚过剑身,在剑铭处停顿了一下。
“致情”二字,深深的烙在剑身里,不知是不是嗜血过多的关系,竟透出一抹暗红。
灰衣青年是,白问晴!江湖中人可能没见过他,却肯定认识这把剑。因为这把剑,在兵器谱上剑章上,排到了第三的位置。柳家祖传宝剑,当年的剑神柳池所用之剑!
“也罢,随你去吧。”白衣青年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情绪,转身便走。
“文楚!”白问晴冲着白衣男子叫道:“我会回来的。”
犹豫了半秒,又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然而柳文楚并没有回头。如同没听见一般,径自去了,灰白的长发披在他肩头,透出一丝寂寥感。
白问晴就这么定定的站着,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转身看了一眼天边,便上了船。
船儿摇晃,水面波澜渐起。起风了,山雨欲来......
锦玉府,九曲别院。
当朝丞相凌锦玉,在三十年前也是一个风云人物。
虽说是丞相,当年也不过一个刚刚考上状元,血气方刚的小子。朝堂中免不了算计,凌锦玉刚踏入朝堂的时候,可以说是吃了不少苦头,甚至到了被迫害致死的局面,而他却被一个人保了下来,当朝公主,也是凌锦玉的发妻,盈琼公主。
往后的凌锦玉,越发熟悉朝堂争斗,他本就聪明,只是缺少磨砺,在一次次的生死角逐中,他终于反败为胜,登上相位。
如今他年岁已高,虽然身体还算得上是强健,却也对朝廷之事略感厌倦,特别是盈琼公主因病离世以后,凌锦玉对政事过问甚少,虽然圣上没有拔除他的相权,他也算是退出了朝堂这个永不得宁静的所在。
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儿,名唤凌歆,自幼知书达理,容貌也如她母亲一般,慈眉善目,美得惊人。只是无人能继承家业,凌锦玉也时常为此忧心,直到他遇到了凌白砚,才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他第一次看到凌白砚的时候,感觉十分奇怪。那时候凌白砚还是个少年,也还不叫做凌白砚,盈琼也还活着,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
时逢锦玉府招收门客,他一身灰麻布衣,孑然一身,站在锦玉府的门前,身形瘦削,眼睛却很明亮,凌锦玉一眼便看到了他,直觉让他对此人很是关注。
或许是这种直觉驱使他收了凌白砚做义子,但是他永远忘不了两人相识那一天。年仅十六岁的凌白砚望向他的眼神从容镇静,直接无视了一些门客投来的不屑的目光。
成为锦玉府的门客需经过考核,而大家惊奇的是,这个考核竟然直接由凌锦玉来出题的,不需要层层筛选,只要凌锦玉点头就行。
后来凌锦玉和凌白砚提起这事,用凌锦玉的话来说就是省去许多麻烦,节省的时间还能多陪陪盈琼。
考核到凌白砚的时候,他照常询问凌白砚:“你有什么本事,可以让我接纳你,成为我的门客,锦玉府不需要吃白饭的下属。”
凌白砚答道:“我现在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吃白饭,但是若是成为你的门客,想学什么本事,都不在话下。”
凌锦玉皱眉。在他看来这话等于是市井无赖在无理取闹,只是凌白砚始终从容,神色也未有变化,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于是他道:“阁下说笑了,凌某招收门客,自然是想招纳锦玉府所缺少的贤士,少侠如此,还是另谋高就罢。”
“如果我说,成为你的门客三个月内,我能解决令夫人所面临的困难呢。”
凌锦玉闻言,心中一惊,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凌白砚面对他探询的目光,倒也不惧,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两个月。”凌锦玉道,面对他夫人的事情,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解决的机会,但是面对如此猖狂的小子,势必要打击下他的气焰,日后也好掌控。
“让我想想。”凌白砚果真犹豫了一会,低头思考了一阵,方才展露一丝笑意,“两个月就两个月,只是要和凌大人借一件事物。”
“哦?是什么事物?”
“琼花环佩。”
凌锦玉猛的看了一眼凌白砚,眼中讶异之色更甚,这琼花环佩,是当初盈琼公主赠与他的定情信物,但凌锦玉还是答应了他,不知为何,或许是直觉驱使,让他对此人产生了一丝信任。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到。
“在下已经舍弃之前的名字,不提也罢,若是凌大人信得过我,就让我乱来这两个月吧。”
凌锦玉注视他良久,才下定决心道:“好,我就信你这一次!”
“爹,你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凌锦玉的思绪,他抬头,凌白砚站在一旁,一脸匪夷所思的模样。
“臭小子,爹老了,发一下呆,你也要管?”凌锦玉忍不住想要教训他一下,抬手便要打他,然而这一掌没打下去,硬生生的停住了。
两人站在九曲别院莲心池中央的亭子上,凌锦玉又坐回了椅子上,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
最后自然是做到了。盈琼心事已了,他收了凌白砚做义子,不再追问他过去的事情,凌白砚也没让他失望,确实是个好苗子,将来继承家业,也是极好的。
“爹。你怎么了?”凌白砚察觉到父亲的异常,又问了一次。
“傻小子,你娘离开至今,有九年了吧。”凌锦玉忽然说到。
“嗯,到下个月初五,整整九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凌锦玉喃喃道。
“是啊,真快。”凌白砚默然,凌锦玉深爱着盈琼公主,他是知晓的,心中也有不免难过起来,虽然他与这个“娘亲”只不过相处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却也感受到了母子之情。
“也罢,你有何事,说吧。下个月我们一起去看她。”凌锦玉收了心绪,看了一眼同样面容严肃的凌白砚。
“爹,你听说过白问晴吗?”凌白砚问到。
“略有耳闻,但是已时隔多年,只听说他是一个少年天才,而且是一名侠者,怎么?他不是失踪很多年了么?”
“他......与南柳剑庄,关系不浅,而且听闻几个月前,他重出江湖,有不少人,见到了‘致情’!”
“这情报可信么?”凌锦玉闻言,讶异中带着一点疑虑,却也有一丝,惊喜。
“不假,他虽然刻意隐藏行踪,却未刻意隐藏身份。而且我听说,他要来长安了。”
凌锦玉沉吟了一会,手指在茶杯上敲了一敲,若有所思的说道:“白砚,你吩咐下去,留明天开始,让下面的人留意出入城的人里面有没有来历不明的人,如果有,调查他的身份,如果真的是白问晴,便请他来锦玉府做客。”
“知道了爹。”凌白砚心领神会的一笑。
一壶酒,一杯茶,一道纱帘,隔开了两个同样神秘的人,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温水,那件事情,你有眉目了吗。”开口的是一名男子,透过纱帘,只能看见他身形清瘦,一身白袍,面前摆着一把琴,一杯酒。
“暂时还没有,不过,机会已经到来。”纱帘的对面,一名女子缓缓开口,她一身红衣,白皙的手指从红袖中伸出来,捏住了桌上的茶杯,拿到面前闻了闻茶香,却没喝一口,转而又放回了桌上。
“温水,你还是这么不紧不慢,若是让他知道,又要责怪你了。”
红衣女子闻言一笑,轻声道:“可惜,他从来不会责怪你。”
“温水......别胡闹。”白衣男子眉头轻皱,将手放在琴弦上,弹拨起来。
“哈,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别担心,因为‘那个人’就要来了。”
“他很执着,可惜,这是条不归路。”白衣男子说完,闭上双眼,专心弹起琴来。
“不归路吗?我倒是很期待他的表现。”红衣女子微微一笑,瞳中闪过一丝精光。
琴声大震。茶与酒泛起波澜,纱帘被风吹开了,两人对视,注视着对方熟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