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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车祸 ...

  •   临近川渝界,远山开始绵延,草木在五月的太阳底下还是没有什么脾气。山风绑架着路边的绿色,在风尘仆仆的车窗前招摇而过,高速公路很新,车子显得很旧,随着速度的增加,车子开始抖动的很厉害。
      后面呼啸超过的奥迪车连转向灯都没打,一把甩到前面去了,进入山区,这辆十来年的富康车开始吃力了,要是开着自己的奔驰来这孙子或许不会这么嚣张,赵文天想着猛踏了一脚油门,想耍下威风,二十年的跑车生涯是很容易让人有路怒症的,瞅后视镜的时候,看到了自从上车都没有睁开眼睛的孙晓峰,他把油门松了下来。
      “晓峰,喝点水吧!”
      孙晓峰添了下惨白开裂的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摇了下头。
      “还有10公里就到服务区了,待会吃点东西再走。”孙晓峰还是没有说话。
      赵天文打量了下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瘦弱显得弱不禁风,白净的脸看不到一点点血色,文质彬彬的样子书生气爆棚,这是他最讨厌的伪男人气息。红肿着的眼睛,眼泪又沿着已经干结的泪痕流了下了,身体压抑的抖动痉挛说不清是因为这辆老爷车还是别的原因,眉宇间细看似乎还有几分自己的影子,他心头一颤,不再说什么了,扭过头继续开车。
      服务区,孙晓峰下车洗了把脸又返回车里,拿出手机,继续拨打那个不知道这几天拨打过多少遍的电话,他真的想打通倩倩的电话,可是“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是对他的唯一回答,他知道这时候不仅仅是想问下她出什么事了,更多的是希望得到她的关心,他的世界在她离开的这一刻崩塌了。三年的穷追猛打,三个月的山盟海誓,三天的凭空消失,连只字片语也没有。
      赵天文自己点了一份快餐,很丰盛也很实在,隐约的味道里已经可以感觉到川渝的麻辣香,吃了几口发现索然无味,放下筷子起身,点了一支烟,烟圈缭绕中的表情还是很凝重,已经有一天一夜这孩子没有吃东西了,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心里嘀咕。可是又无可奈何,他不知道该对他说点什么,无儿无女的他,连老婆都和他离婚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大小伙子打交道,还是早点到的好,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上车。
      太阳马上要落山了,余晖中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长,虽然多年酒桌上的浸蚀,身体已经开始臃肿,但步伐还是很踏实,只是多年的跑车生涯,黝黑的脸庞和岁月在脸上的沧桑感始终掩饰不去。
      风呼啸在车窗外面,下高速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高低不平的路面让车子不停的发出阵阵嘶哑声音,夜幕慢慢开始驱逐窗外的风景了。
      “晓峰,你也长大了,家里这么大的事,你还是要想开点,你钱叔叔和我不会不管你的。”欲言又止的赵天文还是想对这个孩子说几句。因为他知道翻过前面的山,鬼叫岭就要到了,那边的世界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承受的了,他踏油门的脚在这一刻突然感觉无力了。
      孙晓峰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稍微平静的心又波动了,眼泪又开始打起转来,他知道大概父母出事的地方快到了,他该如何面对又怎么能面对,心有刀绞样的刺痛,他知道他的世界开始变得和窗外夜幕一样的颜色了……
      鬼叫岭的下坡很长,从山顶能看到下面,但山路七扭八拐的却看不到头,这是一条让新手司机望而生畏的路,山脚下灯光很亮,大型机械设备发出巨大的噪音,山顶都还依稀能听的见。
      一边是山体狰狞的触角,一边是护栏外黑黝黝的悬崖。下山的时候车子走的很慢,大批的车辆在排队慢慢通行,道路上深黑的轮胎刹车痕迹在汽车灯光下还是很明显,从半山坡的马路上开始一直往下,仿佛写满了司机的绝望,山体被擦落的石头还散落在马路旁边,还没有人收拾,石头棱角上还依稀看到擦过的痕迹,突兀的石头仿佛是司机出事故时候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惜没有人抓得住。
      时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天彻底黑下来。
      孙晓峰开始看到自家那辆熟悉的天龙大货车,不过已经是残骸,驾驶室撞击在山脚最后一个弯道的大石头上面目全非了,地上散落的汽车零件在警灯一闪一闪的昏黄的光芒中显得很无助,车厢已经看不到样子了,成了一堆横七竖八的钢材,车子上的覆盖件成了一堆破烂在夜里的山风里招摇,大型吊车虽然把之前横在路基上的车身吊上了一辆拖车,但道路还是只闪开了一条单行道。路过的车辆不管是小轿车还是大货车仿佛都约定好了一样,走过事故地都放慢了速度左瞅瞅右瞅瞅,如果不是有交警在催促他们快走,他们可能都会有下车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赵天文把车开到跟前,停了下来,一个矮个的交警飞快的奔过来,不耐烦的使劲敲窗户:
      “快走,快走,凑什么热闹!”
      “我们是车主家属。”赵天文从车窗探出头说道,交警愣了下神做了个手势右转,让车子停在旁边山根脚下的一片荒草地上,下车的时候孙晓峰有点踉跄,眼前天旋地转的让他扶着车门迈不开步子,可能是一天一夜茶水未进的原因,他用手抹了一把满头的汗珠,和赵文天一起跟着矮个交警朝停在一边的一辆警车走去。
      “领导贵姓,抽根烟。”赵天文从兜里拿出包烟想发给矮个交警一只,矮个交警摆了下手一句话也没有说,从微弱的灯光中可以看到他疲倦后的不耐烦。
      警车里面坐了三个人,头凑在一堆说着什么,间隙的还一起笑下,三个人在一起抽着烟。戴眼镜的穿着交警制服,高瘦皮肤很黝黑;穿便服的打扮的不伦不类,像个领导模样有点微胖;还有消防制服的一个男人,头上的安全帽还没有取下来,赵文天上前一步拿出烟想散一下,戴眼镜的交警直楞的看了他一眼拒绝了。
      “吴队,他们是货车司机家属。”矮个交警向眼镜汇报,车里三个人放下笑容,看着车外这个男人和半大孩子。
      “你们和孙文龙什么关系?”
      “我是他朋友,这个是他儿子。”
      “情况都了解了吧,今天晚了,我们这边善后已经处理好了,遗体都拉倒县殡仪馆了,明天你到交警大队处理问题,还有一个死者家属明天也会过来,需要准备的手续你都知道吧?”吴队对赵文天说到,都没有看孙晓峰一眼。
      “知道,知道,吴警官,要您关照。”赵文天又把烟递过去,还是被眼镜挡在半空。
      “小刘,把我们交警大队的地址给他写下,我和王村长要先走了。”穿消防制服的男人听完这个下车,眼镜交警和消防制服男人打了个招呼一溜烟的走了。
      赵文天有点发愣,虽然多年跑货车他也算见过世面,但今天他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孙晓峰在这微冷的山区身体开始抖的厉害,他鼓足力气拖着双腿朝自家那辆熟悉的货车走去,十几个工人正在善后扫尾,两辆拖车上装满了货车的残骸,大吊车正在收起吊臂,车子的大灯照的很刺眼。
      “小伙子别凑热闹了,危险,走远一点。”川渝口音很浓的一个老汉,看孙晓峰踉踉跄跄的朝车跟前走过来喊道。
      孙晓峰没有吱声,径直走到装货车车头的位置,已经被挤扁的车头已经快看不出车的模样,看到车门上贴的熟悉的红春联还在,上面分明写着“出入平安”,车窗和驾驶室里面黑油油的一片,在灯光照射下泛着刺眼的光。
      “呜呜……”孙晓峰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情绪,惊天动地的哭声把周围正忙碌的工人吓得一跳,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这个半大孩子,一时间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哎,孩子,惨啊,太惨了……”刚才喊孙晓峰的老汉走到他跟前,想扶他一下,又犹豫了,站在旁边干叹气,搓了下手,用手抹着眼角的泪水不知道干点什么好。
      山风呼呼的,夜晚沉重的还是来了,远山的路上还不停的有车辆的灯光一闪一闪,在方圆几公里都看不到灯光的山里,显得孤单无力显得的渺小又微不足道。
      时间滴滴答答的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施救的车子都陆续的离开了,山脚下一下子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赵文天靠在车子旁边抽烟的火光在一闪一闪,孙晓峰哭的已经没有声音了,夜晚天气变化的太快,赵文天感觉冷的实在受不了,掐灭烟头的他显得很不耐烦了也没有了耐心,使劲拽起还蹲在地上的晓峰,塞进车子,打着火,猛踩油门,车子剧烈的抖动起来,沿着这条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的马路飞速向前开去。
      孙晓峰病了,是吹了川渝的山风还是初来乍到的水土不服,他不知道,他觉得他的世界天晕地转地塌了,他也觉得自己可能废了。躺在交警大队的招待所,一躺就是好几天,除了偶尔接了钱叔叔的几个电话,他连门都没有出。
      赵天文每顿给他带点吃的就匆匆忙忙出去了,孙晓峰望着这个和父亲一般大的叔叔不知道能说点什么。从记事起,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他知道父亲有这两个过命的兄弟,他们是同跑川渝线的大货车司机,是不是因为他们名字里面都有一个文字的缘由,他们的交清不一般,钱叔叔名字叫钱国文。
      至于关系怎么能这么铁,父亲没有讲过,他也没有问过,因为父亲当过兵形成的性格,也因为自己压根对跑货车这行不感兴趣,或许心里还有对死板木讷父亲的不满,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父亲和母亲一起还在这条川渝线上奔波,两个叔叔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货运公司,都成了小有成就的老板。
      父母的影子举止投足这两天像过电影一样从孙晓峰眼前晃过,他还是不敢接受现实,难道他们真的离开了,自从上了大学,常年的电话交流让他忍不住想拨通一下那个熟悉的电话,但他又放了下来,他不敢了,窗外的日出日落不知道经过几个轮回了,他的头很疼,疼的看不得一丝的光线,他把头压在带着潮气霉味的枕头下,辗转反侧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自己如何才能逃避这一切……
      “晓峰,去看一眼吧,马上要安排火化了……”
      孙晓峰心里一咯噔,眼泪不争气的又流了出来,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统统都是糊弄人的鬼话,最后他还是坐起来,套上衣服跟着赵国文出了门。
      县城的殡仪馆破旧不堪,和这个小县城的陈设错上不下,山脚边的一栋两层小楼,阴森还冒着一阵阵死亡的气息。
      孙晓峰卷缩着坐在车里,一动也不想动,一辆冒着黑烟的农用三轮车错车过去的时候,孙国文按了下喇叭下车出去了,和车上的一个老汉和一个女孩说了点什么,从后视镜里,孙晓峰看着那个女孩抱着一个盒子,身体在空气里微微发颤,女孩一身孝服从始至终没有抬头,孙晓峰想下车去说点什么,可自己又能说点什么了。
      停尸间里温度很低,推开门,盖着的白布在灯光下显得扎眼,孙晓峰没有勇气揭开它,但想到可能这是这一辈子的最后一面,他伸出手去,在揭开的一瞬间,他被吓住了,孙文龙的面孔血肉模糊的已经分不清了。
      进门后的赵文天,显得惶恐又有点迫不及待,看到了李玉霞的名字,战战栗栗的揭开白布,他身体还是微微一震,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匆忙的盖上,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手颤颤的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放在嘴里,过滤嘴放反了都没有感觉到,眼睛里闪出惊吓和惶恐,眼泪忍不住在发红的眼眶打转了。
      孙晓峰强忍着泪水,在家属一栏签上了名字,他的心一下子空了,再也没有了着落。
      赵文天说:事故认定是刹车失灵,另外一个死者是个年龄差不多50岁的妇女,丈夫姓周,该赔的钱已经赔了,保险公司把后续处理的差不多了。孙晓峰只是听了下,他知道这些东西他不懂,他也处理不来。
      一个星期后的鬼叫岭,头七,还是那辆破旧的富康车,只是车上多了两个骨灰盒。孙晓峰走下车,从车上抱下一堆纸钱,在地上摆了三堆,冲着山边的悬崖撒了一些,点着后看着火光在山间缭绕,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孙晓峰发现了正对路口的一座新坟,坟前还冒着丝丝青烟,整个山谷空荡荡的,他觉得汗毛倒竖,有谁仿佛在冥冥中看着他,难道是父母的在天有灵,还是……,回到车上他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此时,在不远的山上,农家的屋檐还隐隐约约的能看到几个,山顶上一个消瘦的女孩静静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神呆滞的望向鬼叫岭,皮肤不白但掩饰不了青春的气息,悲伤的表情扭曲了精致的五官,纤柔的身躯在山风的肆虐下微微发抖,拿着手机,看了看后盖上的大头贴,撕了几下,贴的太紧,嘶哑的哭声伴着女孩泪水,在空旷的山坡上显得无助孤单,她使劲的把手机扔向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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