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暗酱

8、第八章

　　金鸡报晓，天下大明。司风一直在重九的屋顶坐着，很快传来重九屋子开窗的声音，在之后便没了声音。重九向来不喜欢侍从在自己屋子里走动，所以现在开窗的是重九无疑，而且他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窗前司风为他准备的榻上。

　　“不论你信不信，没有那个人。三百年前我在坞虚山下捡到相爻时，他伤得很重，那时我刚刚袭得北荒太子之位，在外巡游，体察民情。见他伤的实在是过于严重，就动了恻隐之心，把他带回了沭阳宫。

　　我承认一开始我对他是有好感的，可是相爻一直很冷淡的样子，不怎么说话，也不出门走动。我怕他闷，就带他去藏书阁，允许他在藏书阁和雪阁之间自由走动。

　　他隐藏得很好，隐忍了三年之久，其间甚至跟随我在箕尾山巡视。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想陪在我身边，他只是想知道北荒的地形而已。

　　我父君薨逝，我继位，整个北荒更换布防，他偷走了布防图联合东海眉岛进攻箕尾山，若不是我及时发现，我和坞虚山能不能保住都是个未知数。

　　那之后我便决心断情绝爱，从此不再倾心于人——直到你出现。若说我有一丝情意，那也是因为你，而不是别人。

　　我希望你能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而不是妄自菲薄。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等我从眉岛凯旋，你见我一面，听我当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重九没有回答，司风也没有离开。很久之后，传来窗子关上的声音，司风苦笑了一下：这是还在生自己的气了。

　　五日后，司风带着东海的五万兵将开赴眉岛，从汸水郡一路向东，途径小沭阳宫，司风忍住没有向小沭阳宫张望，他怕看见重九，又怕看不见重九，与其如此，还不如不看，全当断了自己的念想。

　　其实，如果此时司风往小沭阳宫的方向看一眼，就会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直挺挺的立在最高的屋脊，长衫发带随风飘扬。

　　第二日，东海海面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巨浪滔天，就连箕尾山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一度狂风暴雨，雷电交加。

　　别人不知道，重九却知道，这种境况，想是战事极为激烈，心中不由得为司风揪住一颗心。

　　心中暗想，早知道为一个人担心这么难受，为什么要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妥协一步呢，哪怕当时去山下见他一面也是好的。如果这次他能平安归来，自己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勉强原谅他吧。

　　好不容易熬到七日之后，云收雨歇，海面上平静了不少，站在箕尾山最高的桃树上，就能看见远远地天际，有几艘帆船正在开来。

　　重九见状，立马换上自己火红的衣衫，头发用白色的发呆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套好靴子便飞奔了出去，和海边的渔民一起跑到海港去迎接心心念念的人。

　　谁知道了港口却看见整个船队气氛都很低沉，重九正要随便抓个士兵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见公子陌一身素衣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听风堂堂主玄风，双手捧着一身玄色衣衫，衣衫上还放着一个通体雪白的玉珏。

　　这东西重九是认识的，司风最喜欢这身玄色衣服了，简洁不失格调，前襟同样绣满了凤尾花。至于那枚玉珏，是司风一直贴身带着，几乎日夜不离身的。

　　看到这个场面，重九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但还是希望是自己感觉错了。

　　他上前扯住公子陌的衣袖：“阿陌，司风呢？他说他回来要当面和我解释的，他说他回来......”

　　公子陌不似司风对冲就那么有耐心，用力的扯回自己的衣袖，顺便从袖中掏出一瓶血色的东西扔给了重九：“收好了，司风用命换来的。你即刻启程去坞虚山，请易初治好你的眼疾便离开吧，随便你回不回家，随便你去哪里。只要别在让我看见你。”

　　重九拿着这瓶血色的东西，脸上是无尽的茫然：“这个是？”

　　重九是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当初易初说可以治好自己的眼疾，只是还差一味药，可是易初那个时候并没有告诉重九缺的那一味药到底是什么，司风为了给重九一个惊喜，更是什么都没有告诉重九。

　　公子陌却不这么想，虽然进攻眉岛，帮助东海从鲛族手中夺回本来属于自己的领地是一早就和东海达成的协议，可要不是为了早日拿到鲛人血泪，司风就完全可以在最后一刻放弃独自冒险突进，而是在原地等待援军。

　　“别装了，你不就是因为易初答应帮你治疗眼睛才赖着不走的么？要不是司风冒死为你拿到鲛人血泪，你拿什么治眼睛？”

　　公子陌的话极为难听，重九却没心思在这个时候和他争辩，只是重九整个人都愣住了：“冒死？鲛人血泪？你说司风怎么了？你告诉我，司风到底在哪里！你说啊！！！”

　　重九反应过来公子陌的话，整个人都失控了，狠狠抓住公子陌的领子，大声的质问，平时温温顺顺的小孩子，这个时候却目眦尽裂。

　　“带小队突围时中了鲛族的圈套，被困在了上古阵法里，没有等到援军，葬身大海尸骨全无。”公子陌咬着牙说完之后，用力甩开重九的手：“不是要和司风要个说法吗？你问啊！他就在这片海里，你问问他为了这么瓶破东西后不后悔！你问他为了你后不后悔！”

　　司风死了？就为了这瓶所谓的鲛人血泪。重九此时内心大概是：你特么在逗我吧？

　　公子陌不再跟重九过多纠缠，带着人走了。北荒帝君失踪在海上了，虽说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作为司风几百年来的好友，公子陌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

　　之所以告诉重九司风死掉了，不过是希望重九赶紧滚回重家做他的乖宝宝，别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看着就烦。

　　重九却不肯相信，明明几天前还跟自己期期艾艾的解释，明明答应自己等凯旋回来就和自己当面说清楚，明明给了自己那么大的希望，怎么就......

　　所有的战船都回来了，重九在码头。

　　士兵都带回箕尾山以西的驻地了，重九在码头。

　　围观的当地百姓都散去了，重九在码头。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岸边空无一人了，重九还在。

　　站了一天的重九身上快没有力气了，于是找了一块涨潮也淹不到的礁石爬上去，坐下来等司风。

　　重九想我穿的这么红，他要是回来的话，一定一眼就能看到，嗯一定可以的。

　　于是重九就等啊等啊，一直从深夜等到白天，又从白天等到深夜，最后还是小沭阳宫的管家先生看不下去了，亲自下来寻重九。

　　看到海边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的重九，管家先生心不由得一疼：若是君上还在，肯定舍不得看到重九小少爷受这样的辛苦。

　　管家上前劝慰重九：“重九少爷，我虽是小沭阳宫的管家，却也算是看着君上长大的人。三百年前和鲛人族一站之后，君上休养了很多年，他确实曾经属意那个冰冷冷的少年，可我们都看得出来，那人并非良配。后来的事情君上应该告诉过你，偷了布防图，害的君上受伤，休养了整整一百年。有些事我这个老头子虽然不该说可还是要多几句嘴，君上是个死心眼的，他的心给了谁那便是两个人一条心一条命了。现如今他生死不明，若是小少爷您再有个什么差池，您让君上回来怎么办呢？”

　　重九半晌不动不说话，管家还以为重九没有听进去，正要走近些再劝一下，却见重九从礁石上站起来：“是不是我足够强大我就可以去出海找他？”

　　“出海？”管家突然被重九问懵了。

　　“回去吧，安排人送我回坞虚山。”重九没有再说什么，绕过管家径直往小沭阳宫走去。

　　两人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司风正在静静的漂在平静的海面上，嘴唇发紫浑身肿胀，若不是若游丝一般的微弱气息，他大概会被人误认为是具尸体。

　　又漂了不知道多久，司风被一个红衣鲛人拦了起来。

　　恍惚中，司风还以为是重九，心中很是惊喜，整个人也忍不住往对方怀里靠：“阿念，阿念你来找我了吗？阿念我好冷！”

　　阿念，那个人叫阿念吗？如果当初我没有背叛你，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会不会就是我？

　　没错，这个人就是相爻。

　　三百年前，相爻从坞虚山拿布防图换回自己的鲛珠，就是为了自己能够永久的陪在司风身边，不再受鲛族的控制。相爻当初算计的很好，拿到鲛珠，便立刻回坞虚山跟司风坦白，还有挽回的余地。谁知鲛族奸诈无比，竟然设计软禁了相爻。等相爻设法脱身赶到坞虚山，看到的已经是踩着自己的血走到帝位上的司风。

　　至今，相爻还记得自己问司风为什么喜欢穿玄衣时，司风的答案：玄衣色深，就算是不慎受伤，也不会被轻易看出，更不会让敌人趁机涨了气势。可是那天，相爻看到的不是一身玄衣，是一身滴血的绛衣。那个时候，相爻就知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