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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惊闻噩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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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闻噩耗
弘旺最初察觉不对的时候,距离他托达崇阿回家问安已经过去四天。
直到第五日傍晚,穆腾依旧没有回复。
弘旺思忖半晌,还是又请托达崇阿回家去探视。
可将近一个多时辰过去,达崇阿也没回来。
眼看就要宵禁,弘旺愈发坐立难安起来,桌案上明明灭灭的烛火投射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起身又坐下,只片刻便又再次站起,绕着桌案开始缓缓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三道暮鼓声响,弘旺猛然一顿,抬眼望向依旧紧闭的房门,片晌,忽然快步上前伸手拉开,抬脚就往外走。
但他方走进院落,就听院门外骤然响起窸窸窣窣一阵开锁声,他不由停顿了下,抬头看向门口。
十月已是入冬,夜风寒凉,但月色却极好,哪怕隔着数丈的距离,也能隐隐约约分辨出来人。
是达崇阿回来了。
弘旺眼神一亮,赶忙疾走两步迎上去,正待开口询问,却见达崇阿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进屋。
弘旺这才看清,达崇阿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通身的青黑棉布衣几乎完全融进了夜色,隔得远了,竟让他一时未能分辨出来。
是穆腾。
弘旺不由怔了怔,片晌才想起来转身回屋。
初冬时节,正是夜冷风凉的时候,带着寒气的凉风从敞开的房门灌进屋子,原本就不算温暖的房间愈发冷了几分。屋中的油灯自日入时分就已点起,如今眼看着灯油便要燃尽,烛火如同垂死挣扎一般随着冷风摇曳晃动,将屋内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弘旺看着穆腾皱眉。
穆腾是家生的奴才,年长他三岁,从他记事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除去两年前他阿玛大丧,他还从来没见对方穿过这样的衣裳。他不自觉地紧了紧喉咙:“家里……”
“家里很好!爷您尽管放心!”
穆腾急忙应声,话说得太急,音调都微微有些发抖,他下意识地轻嗽几声嗓子,僵硬地扯开个微笑:“老夫人其实一早儿就看了您的问安信,还留了话儿让带给您,说家里有她和福晋,一切俱都安好,要您勿用这般挂念,好生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就是。是奴才糊涂,忘了送信儿,叫主子爷忧心至此,奴才万死。”
弘旺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苦笑道:“事到如今,连你也要欺瞒我了么?”
穆腾呼吸一窒,赶忙伏身跪倒:“奴才不敢!”
弘旺不语,沉默半晌,又低低叹了口气:“说吧,家里究竟出了何事?是不是额娘……”他猛地哽住,轻轻闭了两下眼,随即转头看着桌角上摇曳着的烛火,没再言语。
“老夫人安好着呢,爷且放心便是。”
穆腾顿了顿,思忖片刻,又道:“不过,前些时候老夫人的确有阵子身体欠安,福晋着人找大夫来看,说是风寒入体,要着多休憩些日子便好了。”
“只是,老夫人自己没往心里去,大概三五日的功夫,病就加重了,起先还只是咳嗽发热头痛眼晕,到后来却开始昏睡不醒,福晋和二奶奶日夜不分地在榻旁守着,汤汤水水也全是亲身伺候,约莫过了七八天,老夫人才醒过来。”
“老夫人如今已经无碍了,大夫说,只消平日里多注意休憩,安心静养着些便好。”
“是奴才糊涂,一直等到老夫人大安,这才想起来要给爷回话儿,让爷忧心了。”
他又复俯身叩拜,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弘旺没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桌上愈发暗淡下去的烛火:不是他额娘,那是谁?
穆腾不会无故做此穿着打扮,家中定是出事了……
他心里乱得厉害,忍不住又复闭了闭眼,单手撑着桌案,手指紧紧抵住额角。足足过去大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又哑声开口:“你也不必再瞒我了……家里在治丧,是不是?”
穆腾闻言剧震,猛地抬起头来,半晌,又复伏倒在地,没有答话。
“是谁?福晋?茂怡氏?还是和儿?稷儿?你实话告诉我,究竟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
“是……是大阿哥……”
弘旺怔了怔,半晌,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爷,您节哀……”
弘旺没做声,目光空茫地穿过桌案上即将熄灭的油灯烛火,落到半开着的格子窗上。
窗外夜色清朗、星子闪烁,月辉透过窗格照进屋子,在地面上投下道精致好看的窗影。
家里在治丧。
死的,是他的嫡长子。
这些话他听得很明白,可意识却茫茫然地有些迟钝。
他怔怔地看着半开的窗格,半仰着头靠坐在身后的椅子里,有寒风从格子窗中吹进来,拂到有些麻木的脸颊上,眼睛微微有些酸涩,他本能地轻眨了几下眼,恍惚间便感觉周身一阵泛寒,冷得厉害。
热河的冬天,似乎向来都比京城要冷一些。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力裹了裹身上的毛皮氅衣。
一夜无话。
直至天将破晓,行宫城门上更鼓响过三遍,他才又轻轻叹口气,动了动麻木僵硬的身体。
“和儿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前日,卯时。”穆腾应道,声音微微有些干涩。
弘旺木雕似的在桌案旁枯坐了一夜,他看着心急却又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陪着,连同达崇阿一道儿,都整一夜没有合眼。
弘旺闻言怔了怔,半晌,又问道:“是因何……”
他蓦地一哽,眼底控制不住地涌上来一股酸涩,他下意识地别过头去,用力闭了闭眼。
“痘症。”
痘症,也称天花,是十足的恶疾,民间素有“生娃只一半,出花才算全”的说法。就连宫中的皇子,也不乏有因熬不过种痘出花而早夭的。
弘旺默然,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穆腾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正斟词酌句地想说几句宽心话,却猛然听弘旺又低声问了句:“稷儿呢?”
“稷儿……他还好吧?”
穆腾顿时呼吸一窒。
见他神情不对,弘旺当即便坐不住了:“怎么了?”
这三个字说得太急,结果顿时引来阵剧烈的咳嗽,穆腾见状赶忙倒了碗温水给他,却被狠狠一把推开。
“稷儿也出事了……是不是?!”
穆腾没说话,默默地将碗搁在桌子上,又复跪倒下去。
肃英额是从十七日的丑时末开始发热起疹的。一个时辰前,断断续续发热已经三日有余的永类也才刚出了痘。
负责照料看顾两人的奶嬷嬷见状慌了神,忙不迭地想去找舒穆禄氏上报,可才出房门就后悔了。
早先永类刚刚开始发热,她以为只是寻常的热病,就没太上心,又恰逢张氏病重、昏迷未醒,舒穆禄氏和茂怡氏整日整夜地都在张氏的病榻前守着,奶嬷嬷不想再多增事端,便自作主张地瞒下了。
可哪知道……如今大错既已铸成,她再行上报,必然少不得一场重罚。
奶嬷嬷又惊又怕,情急之中顿时就记起了当初吴嬷嬷瞒报肃英额生病,弘旺网开一面从轻处罚之事。
倘若她能仔细看顾着些,待到将来两个孩子福体病愈,那她自可同吴嬷嬷一般,算是将功抵过了,到时候即便舒穆禄氏知晓,有吴嬷嬷的旧例在先,也不会罚得太重。
奶嬷嬷思忖良久,咬咬牙又扭头回了屋。
足足又拖了将近三日,两个孩子一直高热不退,肃英额生来体弱,接连数日高烧之下又犯了惊厥之症,奶嬷嬷见状差点被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心知大事不好,这回是决计不可再行隐瞒的了,这才终于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禀报上去。
茂怡氏听闻当场就昏过去了,舒穆禄氏也是眼前泛黑向后仰倒,幸好有婢女从旁将她扶住。
张氏醒来不过才半个时辰,正虚弱地靠着床头坐在榻上,听闻消息,也是心神剧震,顾不得斥责发落奶嬷嬷,当即就派了下人去请痘医,自己则强撑起精神,跟舒穆禄氏和茂怡氏一道儿去看孩子。
永类烧得迷糊,身上的痘疹又痛又痒,难受得厉害。他迷迷蒙蒙地好像看见舒穆禄氏朝他走过来,忍不住喃喃地叫了几声额娘。
舒穆禄氏闻言当即落下泪来,紧赶两步上前将孩子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和儿乖,额娘在,额娘在,没事了,没事了……乖……”
她声音轻柔温和,似乎当真驱散了些永类身上的痛楚,他低低地又叫了几声额娘,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肃英额却是危急,惊厥之症频发不断,待到痘医终于姗姗来迟之时,他已经几乎没了呼吸,面色淡如金纸,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
茂怡氏哭得像个泪人,抱着肃英额三两步冲到大夫跟前:“快!救救他!救救他!”
肃英额出气多入气少,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最多熬不过今夜子时了。
大夫看得直摇头,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茂怡氏哭着哀求大夫再想想法子,大夫苦笑着摊手:“太晚了……若是稍早两日找老朽来看,老朽或许有几分把握能救小公子一命,但如今……太晚了呀……”
茂怡氏抱着肃英额哭得撕心裂肺,哭昏过去又哭醒过来,直待再流不出半滴眼泪。
她紧紧搂着肃英额,一遍一遍轻声唤他,嘶哑着嗓子轻哼着从前哄他入眠的歌儿,直至夜幕降临、暮鼓三响,怀里的孩子彻底没了动静。
茂怡氏再度昏厥过去,怀里的孩子被她松手跌落在床榻上,不知磕碰到何处,原本失了动静的肃英额又突然轻咳两声,倏地恢复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