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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不知天上宫阙(1) ...

  •   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大约就是人死了,躯壳却仍旧活在这世上。
      神机阁
      “神官大人何时会回来?”淮阳王背着手在神机殿上来回踱步以缓解着自己的焦躁。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三四个时辰了,极为出乎他意料的是皇上甚至都没有将他软禁或问罪的意思便将他放了出来,反而是他那无辜的女儿被关进了死牢之中。皇上的条件有两个,或是他交出兵权攻打蛮族,或是雾浓嫁给现太子,杀了现太子。无论选择哪个,最后的结局都是苦涩的。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了,不该再失去另一个孩子。
      “华大人,神官大人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华大人若是不愿等了可回,等神官大人何时回来了,婢子再告知华大人。”婢女往茶杯中再续了些水说。
      “她的亲生妹妹两日后便会被处刑了,此时她这个当姐姐的竟然有心思出去玩乐!”淮阳王怒极,转手推开了面前的杯盏,一挥袍盘腿坐在桌席之前,眉间带着些许掩饰不住的愠怒。
      “不过三个时辰罢了,淮阳王这便不愿意等了吗?”一声笑语似是从天边倾泻而来,门被一只素白的手推开,那身姿窈窕的女人仿佛从天边飘下来似的带了些缥缈的云气,本该是灵动眉眼却宛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婢女们互相使了个眼色,神官大人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你已知道你妹妹被关进死牢,为何不想办法去救你妹妹!”淮阳王额角的青筋都鼓动了起来,看那模样是真着急了。羽墨却不急不忙的坐在藤椅上,撩开面纱拿起小几上的茶盅悠然啜了一口。
      “父亲以为,我要拿什么救呢?”
      “你若是真的想救下雾浓,现下雾浓应该已经从死牢里出来了,恐怕你根本就是不想救下她吧!我为何生出你这样不顾血肉亲情的不孝之女?你一天到底做了些什么?根本就是一无是处!一无是处!”淮阳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怒斥着眼前的大女儿不顾骨肉亲情。
      “父亲,羽墨想问你,你的官位你的权力与雾浓来说哪个更重要?”
      “自然是雾浓。”淮阳王回答的很快,他甚至没有犹疑便回答出了这句话,羽墨并不意外,只是嘲讽似的笑了笑接着问道:“那么皇权王命与雾浓呢?”
      淮阳王当即愣住了,他知晓了羽墨是在借这次的事情质问于他,当年他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将君离草酿制的酒水交由她的时候,他当年满脑子都是清君侧。他以为他牺牲了自己的女儿将皇上身边迷惑着皇上的妖孽铲除,他便是伟大的,羽墨是华家人,生来便是为了天下之人而死的,九泉之下也必会理解他。
      可是他好像错了,他的大女儿并没有原谅他的意思。他在羽墨奄奄一息之时跨上骏马固守塞外,一去便是二十余年,他以为他是她的父亲,她的名字里总归是有一个华字,总有一天羽墨会理解他的苦心,可二十余年弹指一挥间,羽墨真的就如凤非离所说,仍对当年的事无比介怀。
      “女儿。女儿更重要。为了女儿,就算我粉身碎骨也必要救出我的孩子”淮阳王郑重的将他的一腔父爱动情的说了出口,只期盼他此时的这个大女儿能看出他的无奈,救一救他的小女儿,羽墨此时简直是要被气得笑了出来,她笑这个口口声声将华羽墨当做他女儿的这个父亲的伪善,更是笑他口口声声说的什么骨肉亲情。
      “呵,竟在这时候置皇权王命于不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想必父亲也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父亲教育过我,我们华家生为百姓皇家生,死也必是为百姓皇家死!皇命不可违。若我真的利用手中权力违背皇命将雾浓从死牢中救了出来,这朝堂之上怕是就要乱套了!这句话父亲忘了我却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不敢忘记。父亲还是回去吧!”
      “而且,皇上若真要杀了雾浓何必弄的天下皆知,父亲只告诉我皇上要杀了雾浓,却没有说皇上为何要杀了雾浓?父亲难道不想向我解释一下是什么原因吗?”纤长的睫毛卷曲着拉长了杏眸轻微上挑,阴阳怪气的几句话下来,恰到好处的将淮阳王走心的一番话顺利怼了回去,淮阳王一时语塞,他知道他这个大女儿一向洞察力惊人,可从未想过他的这个女儿竟会抓住他刻意想要隐瞒的地方一针见血的问出来。蹭蹭上涨的怒气被噎了那么一下,霎时间没有了踪影。
      “你的神机阁网罗了天下英才,这点消息难道还查不清楚了吗?”
      “父亲真是太高看我了,我这神机阁哪有雅致坊那将天下事收于袖中的手段,把我这神机阁说的像个妓院似的,恐怕也会污了云澜的名声吧。”羽墨面色阴沉,显然心情已经被这个二十余年未见有事才到访的父亲弄的一团糟,线条流利的眼眸不带丝毫情感的看着淮阳王,隐隐显出了几分阴鸷,一时间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崩成了弦。
      “放肆!”淮阳王被气的浑身颤抖“你身为云澜的神女怎可说出如此粗鄙之言?”
      “更粗鄙的还有呢,父亲想听吗?”羽墨缓缓走到了淮阳王的身前,白纱飘然而下,只见狰狞的疤痕横铺在下半边的脸上,如同扭曲的蜈蚣的疤痕拼凑似的一点一点完全遮挡住了原本的面容,这条疤痕令羽墨如被火炽烧的女鬼一般狰狞可怖。她的眼底似是有地狱的鬼火,以恨为源在熊熊燃烧着,她站起一步一步走近淮阳王,神色倨傲而充满厌烦,眉目之间嘲讽更甚。
      “我在以前便想,若父亲对我有雾浓半分上心便好了,想当年我端着那君离草酿的酒一步一步走向皇后的时候,父亲可曾有一分想过我,不知当年我去送死的时候父亲是不是像现在一般急迫?此时到雾浓入局了,父亲为什么不去劝劝雾浓,让她应了皇上的条件做一枚棋子试一试?”
      为何他的大女儿竟会知道皇上会提出条件?淮阳王立刻察觉到他这个大女儿言语中不对劲的地方。
      “你早便知道皇上的想要做什么了”怀疑,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怀疑,淮阳王甚至想到会不会就是眼前的这个多年未见的大女儿特意将他引入皇都,伤了阡妆,亦或者她为了报复于他,想在他的眼前将雾浓送入死地,她知道三皇子与七皇子的事情吗?还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她也有参与?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单单只是要报复他吗?无数个疑问浮上淮阳王的心头,淮阳王满是疑虑与防备的盯着眼前神色自若的大女儿。
      “好歹我也从凤丞相的手中接下神官这么多年了,当朝皇帝的这点心思我又怎会不知晓呢?既然父亲已经怀疑我了,那么我便替父亲好好梳理梳理吧,免得父亲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到了我的头上,如此我才会喊冤呢!”羽墨嗤笑了一声,仿佛看透了他内心所想,重新戴上了面纱,将不耐烦的情绪被重新遮掩了下去,从棋篓中把玩着两颗棋子淡淡道:“此次可能将父亲引入皇都的有三方势力。凤丞相,皇上以及神机阁。父亲的手里最令人心动的筹码想必也只有兵权了,父亲已经面见了凤丞相,以凤丞相的谨慎也不会一次性就将条件说出口。皇上想要兵权,已经给了父亲两个选择。而神机阁……我猜,父亲想的不会是神机阁与塞外蛮族相勾结吧?”
      一句话正中淮阳王内心的想法,淮阳王并未掩饰眼底的怀疑,但同时他并不相信羽墨会与外族勾结。
      “我这神机阁是在开国之前便有的,从凤丞相那里接下来也做了十几年了,是召集天下英才为国效力的地方。这朝中官员十分之六七都是我这神机阁举荐上去的,在朝中势力巨大。近几年皇上已经是相当的忌讳,无时无刻不在等着机会将我这神机阁一举铲除。此次皇上将雾浓关进了死牢,不仅是想试探你的态度,更是对我神机阁上上下下的试探,试探我这神机阁是否仍为皇族效命。若是此次我动用手中权力救了雾浓,那么便是向皇权,向天子的挑衅。父亲以为若天子下定决心铲除我神机阁,我神机阁真的能承受的住吗?”
      “可雾浓……”
      “怎么,父亲还想让我再送一次死?”不留一点情面,凌厉的目光当时便如刀子一般射向淮阳王。
      “我从未如此想过。”淮阳王当即语气便重新软了下来
      “父亲想的大约是,神机阁早就不该存在了,我已经这样了,即便再挣扎结局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几月之后的祭天礼一成马上便要灰飞烟灭了,雾浓的人生刚刚开始,不该蹉跎于这皇宫之中。”
      “可是父亲啊!雾浓是你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吗?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让你想要亲手将我置之死地,又做了什么让你能眼睁睁看我踏向死路却不加阻止。”略带无奈的话语终于随着淡淡的叹息飘散于湿漉漉的空气中,羽墨再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身后再没有任何依靠。
      “羽墨,若是我为了保下雾浓领兵攻打蛮族,到时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尸横遍野生灵涂炭,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雾浓那死犟的性子想必你是知道的,她好歹也算是你的妹妹,你难道真的要眼看着你妹妹被杀吗?就算雾浓应了皇上的条件,可到最后谁又知道雾浓是不是真的能活着回来,墨儿,你真要如此心狠吗?”
      “淮阳王,你的墨儿已经为这个国家死过一回了,再重复做一次当年的事,把你的二女儿推向黄泉之路又有何不可呢?我所知晓的淮阳王可总是一心为民的,所谓的儿女不都是此时才碰上用场的吗?此时做出一副好父亲的伪善模样又在给谁看?难道淮阳王就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淮阳王似是被击中一般当场僵在了原地,他的一切理直气壮,一切应该的不应该的都被她的女儿看得通透,不过是伪善罢了。他当时为了杀了静妃要赔上自己的女儿,他以为这是他身为臣子应该做的。他如今想违背皇命救出自己的小女儿,他以为这是他身为父亲应该做的,可这一切真的不过是伪善罢了,而他可笑就可笑在,他可笑却不自知。
      愚人啊愚人……淮阳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颓靡,他慢慢站起身正准备走,突然听到后面一个清越的女声说:“我想前几日有人指了条明路给您吧!不过这条路父亲你不能走,我也不能走,只有一人能!”羽墨垂眸将一黑子挟起扔进棋篓里,杏眸内多出了些不清不楚的情绪。“凤非离虽未明说,可父亲手里的东西也不过是就那一个兵权罢了,你若不想交给凤非离造反用也不会委身求他。”
      “雾浓虽是您的女儿但父亲可别忘了,您并未对雾浓尽了什么养育之责,雾浓在足月便被您送入宫中交由皇后养育,皇后病逝后雾浓便被搁在宫内无人照料,是一位比雾浓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将雾浓拉扯大的。”
      “你是说七皇子?”淮阳王回过头,看着大女儿嘲讽的目光,眼底的探究隐了下去。
      “原来父亲已经知道夜染才是前皇后的儿子。”羽墨抬眸露出几分讥讽笑意,随即那几分讥讽瞬间敛入眼底再无踪迹,“父亲去找夜染吧!夜染再不济,却也是唯一真心对雾浓的人了,辅佐皇上登上皇位想必也懂这皇宫众人的手段有多么肮脏,父亲若想雾浓有一线生机便信我,若不信……也怪不得我了。”
      婢女送客,神机阁的大门被缓缓关上,淮阳王回头看了一眼羽墨,那女人又重新填上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眼神古井无波,仍是一副端庄神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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