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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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第三场团体赛进行到了一半，战况正酣。时间也差不多了，弗里德希斯看了一眼观众席上方的包厢——已经空下来了。
万事毕备，弗里德希斯使了个眼色，亲信就走了过来，假意附身与他耳语。接着他不引人注意地起身离席，匆匆地向体育馆外面走去。
……
“莱森德尔。”
一片黑暗里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野里的东西还不清晰。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带着叹息。
“不过是分别一阵子，在我看来却犹如睽违已久了。”
“……大人。”
他说出这个熟悉的称呼。
他的眉目间渐渐地泛起一种很轻盈却有点丝绒质感的笑意。那与弗里德希斯所熟悉的那种他曾经的笑容不同——好像有所得了的内容，又好像已经失去了点什么。
室内的光线非常明亮，莱森德尔看出来这是一个什么飞行器的机舱内。
出乎弗里德希斯的意料，他显得既不紧张，也不惊讶，只是很平静地问，“我们是要去哪里么？”
弗里德希斯怀疑陆离是否已经教唆他来当棋子了，停顿了一下才说，
“是的。我们这就要去到教宗的地方，而你将陪着我。”
莱森德尔点了点头，然后问：“我现在在飞行中吗？”
“没错。”
“那么，能打开透视墙给我看一看吗？”
少年湛蓝的眼眸里透露出明亮的光采。
因为莱森德尔的态度与之前并无相异，所以他稍微放松了下来，暂且假设陆离是真诚地爱他，才使得他仍然一无所知。这样想着，弗里德希斯回答：“如果你感觉到空间不适应，立刻告诉我。”
银色的墙壁次第地变换成透明的，星河的景象投射进来。
数十个副星有规矩地浮动，空间折叠塔和天幕的外部仪器折射出闪烁点灭的红色警告色。尽管他们才离开地表不远，但星河宇宙之辽阔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数以亿计的群星闪烁，深远无边的暗色延伸，空间与世间与历史一起缓慢然而不可阻挡地流淌过身边，似乎伸出手去，就能捧得满怀的岁月。
“您还……记得吗？”
莱森德尔忽地这样问道。
弗里德希斯很有耐心地反问，“关于什么？”
“关于……您还记得我从什么地方来的吗？”莱森德尔说。
弗里德希斯微微蹙起眉，检索自己的记忆。但是在他给出一个恰当的回答之前，少年已经继续下去了。
“我还记得……一点点。一个没有天幕的星球。天空一直都是暗的，空气也不太好闻。但我很喜欢晚上的路灯——那种路灯的光芒是橙色的。但是不是橙子的颜色，嗯……要更深一点？大概是柿子的颜色？晚上从窗户看出去，好像看到一长排燃烧却不会坠落的流星。”
“晚饭的时候爸爸还不会回来，妈妈吃完饭就会离开，我和……姐姐？一起跑去看运送物资的轨道。轨道在一个温度很高的地方，但是那里会刮风。就是那种很热的风，熏着脸，隔着一条沟渠看，高于地面的那个轨道上，每天那个时候就会开过去一辆货车。”
“车厢有十几节那么长。车头的灯白亮白亮的。偶尔的话，有一节车厢会有车窗，车窗里头漏出来光芒。”
“‘那是去往很远的地方的车。’”
“——告诉我这个回答的是您。”
少年的目光看向深渊辽阔的星河宇宙，微笑着说。
“您说的。我的名字的意思是‘旅人’，所以我应当去到更远的地方。……然后，我就到新都了。”
“新都真的很大，好多新奇的东西，我到处跑，觉得怎么也没有尽头。……新都真的很好。”
他的话语渐渐地滞涩住，面容上却展露出一种笑容。因为他天生的容颜，那是极为好看的、甚至是灼灼的美，湛蓝的眼眸叫睫毛的一小块阴影遮着，投下一种莫名的光彩。
——弗里德希斯回想起来了后续。
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异能的基础原理，却从来没有付诸于实践，因为他同时也知道，从他的异能第一次发动开始，他就会永远地失去身体的某一部分的机能——有可能是再也看不见东西，有可能是再也无法说话，甚至也有可能是心脏停跳，或者大脑丧失所有的意识。
这是一场赌局，但是对弗里德希斯来说即使失败也只会有再细微不过的损失。所以他利用小孩子的好奇心，趁着他出门的时候设计了一场事故，让一个奄奄一息、浑身鲜血淋漓的人向唯一的在场者、年幼的莱森德尔求助。
他的目的不是看到年幼的孩子的决心，而是要看到他的犹豫。他越是犹豫，就越会痛苦：因为一己的自私会导致如此沉重的热气腾腾的痛苦发生在面前，而他只能注视着，不断谴责自己。
对于一个单纯的小孩子的心灵来说，死亡是一种极为锋利的钝物，在敬畏与恐惧的合流之下，一场死亡能够轻而易举地撞破所有他既成的认识，让惶恐和自责和孤独不安如同决堤的潮水喷薄奔流，占领他的思维。
更何况还有弗里德希斯自己的异能在。只要稍加引导，使得一个年幼的孩子决定做出牺牲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他把思绪收了回来，娴熟地展露出笑容。那种既严厉又宽慰的、复杂的包容式信任的真诚的笑容。
“我很高兴这么多年能有你的陪伴在，孩子。”
任何宝物都需要珍重地对待。弗里德希斯珍重极了这世界上最为干净的、他一手打造而成的至宝，故而他竟然稍微放松下来了一点。
“……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么久之前的故事？你的故乡应该因为非法开采已经被取缔荒废。如果你实在思想，等最近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可以亲自带你去看看。”
“弗里德希斯大人，我……只是不明白……。”莱森德尔低垂眼睫，娇润的红唇令人联想起蔷薇的花瓣。
“你是要向我提问了。”弗里德希斯了然，坐了下来，平静地说，“说吧，我们这次还是有一点时间的。”
“我一直在做梦。”莱森德尔说，“我的梦从我的杀人开始。人死亡，然后血液流出来，淌在地面上。血液……还有他的内脏。是很脏的红色。我的眼睛就开始只能看到红色。然后红色全都燃烧起来，扑到我的身上，烧着我……我的双腿。
——因为火真的很……热。所以我想‘好疼啊’——我感觉得到的。我感觉得到的。
但是我不能扑灭那个火。因为……那是血燃烧的火呀。”
他湛蓝澄澈的眼眸里有一种无声的、然而确切可以被捕捉到的呜咽。
他说，“我杀了人。”
“你已经在恕罪了，孩子——”弗里德希斯试图这样抚慰他。
“不，不是那样的。那都是……交换。付出宝石就能够得到生命的交换。如果都是交换的话，我感到的疼痛和这种……”
“……这种，讨厌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和什么交换的呢？”
呜咽变得潮湿，凝成雾，凝结在他的睫毛上。
弗里德希斯的身体紧绷起来。
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他的预感由于异能的关系往往十分准确。这种感觉与之前他所经历过的无数风浪不同，是完全陌生的。
他能够看到莱森德尔显而易见的痛苦和悲伤，但对他来说这种悲伤是毫无价值的，因而此刻并不能唤起他的共鸣，所以对话很有可能就此陷入困境。同时他意识到此时此刻一些惯用的敷衍的句子——尽管他有能力让他们看上去真诚——对这个状态的莱森德尔是不会有说服力的，于是试图从沉默中翻捡出来一些尽量可靠的词语。
他无比后悔自己过于疏忽，竟然没有试图去更多地理解一些弱者的心情，导致现在临场的匮乏。
但在那之前，莱森德尔自己给出了答案。
“世界上的幸福和不幸大概是等值的吧？如果我憎恨自己，感到痛苦，与此同时就应该一定有人感觉到快乐和至高无上的对自己的缺点的宽容。如果是这种交换的话，我觉得……我觉得即使点燃我的血液……”
“而与此同时，有人会感觉到幸福的话，这样的交换就是可以成立的。或者说，我无法离开任何地方，却能有梦，见到梦里的人，这样的交换也是……也是很幸福的。”
“你是虔诚的，莱森德尔。”弗里德希斯说，“你不能这样想。喜乐将由/万物之主/论功绩断定，苦难也终有一天会走向结束。”
他伸出手来，轻轻放在莱森德尔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他/在你的心中。”
莱森德尔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
中年男人的面容里短短几日就显现出来了苍老的痕迹，眼窝深陷，由于眉骨高而且紧贴着眼睛，他看起来严肃又端正，谨慎地试图抚慰自己。
莱森德尔忽然感觉到一种温度很低的滑稽感，让他既想要笑，又觉得冰冷。
“您果然忘了。”
少年说，“……我说过的。那年我刚来到新都的时候。”
弗里德希斯被他莫名骤然现出的一种坚硬的神色刺到，这时他又蓦地想起那个不久前掠过他的思绪的一个句子。
只有一次，他曾获得拯救。
‘……您在衰老。’小孩子说。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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