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药石无医 ...
-
回到墨都，等待她的只有民众百姓的鲜花和欢呼。其他人对于裴逸轩受伤不能再上战场一事，持有欢欣和看好戏状态。
在朝堂之上，慕容旭当即叫来了众多御医，经过诊治都不能确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种怪病，只能怀疑可能是狡猾的羌族人在射向裴逸轩的箭头上下了秘药造成的。连最为德高望重、资深的庆太医和王太医也都摇摇头，直接肯定地说出普天之下药石无医后。慕容旭便把她安排进翰林院，做了一个不起眼也不甚重要的史官修撰。明升暗降，众人皆知裴逸轩没了武力，也已经不再受慕容旭重视了。
鸟尽弓藏，皇家天子的冷血无情可见一斑。
一日早朝结束，礼部尚书拉住了裴少宣。
“裴大人，裴逸轩与你同姓，这种时候怎么不帮衬帮衬了？”
裴逸轩少年英姿备受皇帝瞩目时，这裴少宣在墨都就借着二人都姓裴，找了族谱去使劲拉拢关系。裴逸轩那一家不过也就是裴氏一族八竿子打不着的旁系，他也照样厚着脸皮贴上去了。现在裴逸轩已经失势，文官暗恨他以前在边关抢尽风头，就算知道慕容旭对她这番操作不符礼数令人寒心，也不会说上半句好话。
武官那边就更加简单了，裴逸轩现如今连弓箭都搭不上。她下去了，他们武官不就有更多能被慕容旭注意到的机会了。况且她都已经被叫去翰林院做文官了，自然也不可能和他们武官扯上关系。
被拉住不放的裴少宣身高七尺，相貌丰伟，长长的美须髯齐整长在下巴位置，精心打理后更加齐整好看。作为能有生出裴家三女的男人，基因自不必多提。
他不动声色，道。“皇上做事自有主张，我等只管遵从就是。”
心里却是有些发愁。慕容旭这位皇帝年轻的时候还好，颇有点威武霸皇的气势，可年纪越大越发做事任性妄为全凭个人喜好，半分事态将来都不考虑。裴逸轩好歹也是多次为国出生入死的，又揪出了深藏于嘉雪国中的叛徒、此次就算受了无名重伤也是为了慕容家的康健盛世。
安置裴逸轩这件事还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两全其美不伤及朝臣的心。可……多想无益。
正想着，前面的裴逸轩穿着一身崭新合体的朝服，正与未来的同僚欢笑谈论。她倒是好能耐，短短时间，从下朝从大殿到宫外的距离，便与以前从未见过的大臣们约好了出门赏景斗诗。姿态不卑不亢，态度有礼有节。
“裴修撰，想不到你还有这等的好文采。待几日后休沐可上我府中，和大家一起探讨切磋。”一向是冷面肃立的肖尚书此刻笑颜眉开，与往日的横眉冷竖完全就是两个相反的极端。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快速升起又快速陨落的青年有好感。
“切磋可不敢当，下官学识浅薄，这乃是我去学习一番的好机会。”俊美到令人见之难忘的年轻男子手持玉板，为人谦虚低调，仪表堂堂风姿绰约而优雅。“还望肖大人和几位前辈们多多指教。”
“甚好，五日后，肖府扫榻相迎！”
…………
若不说他就是那个玉面神将的裴逸轩，没有人将这貌若好女容颜极盛的青年与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不敢直视地裴逸轩联系起来。
就连见惯天下美人的皇帝慕容旭在叫裴逸轩抬头之时，也足足愣了有好一会儿才说话。
只可惜，他现在怪病缠身，竟真就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男子……
肖尚书带着几位同僚先行坐轿离开后，直言豪爽的段然带着几个武官围了过来。
“你便是那个裴逸轩？”
“正是。不知段司徒唤住下官所因何事？”
“我道是什么三头六臂神通广大，原来不过如此。瘦得跟个猴子似的，现在更是连弓都拉不开了。”说着段然顶着一脸胡须，斜眼看她。身后跟着的几个武官皆窃窃私语、轻声嘲笑。
裴逸轩淡然笑着，“我乃一介凡夫俗子，空有一番保家卫国的热血之心罢了。如今身受重伤不治，自当比不得段司徒大人，往日战场上行兵布阵、上阵杀敌的辉煌风采。”
段然听着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得意，瞧他裴逸轩虽说是天赋异禀，但现在成了病秧子后还不是得要夸赞巴结他？
笑道，“你整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可听不懂，不过往后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问我们就是！”
短短几句话便扭转乾坤，将来找茬的段然几人给阻了回去。段然那几个都是粗人，怕是连裴逸轩话里的讽刺都没有听出分毫来，反而还开怀大笑心情很好。
裴少宣站了一会儿观察裴逸轩。
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哪怕是被慕容旭像是垃圾一样踢到翰林院，又被周围人看热闹似的调笑歧视，也没见她自此变得心性大变、阴鸷仇恨或是一蹶不振。
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得出……
裴逸轩看着段然几人登马跑远，转身就看见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正看着她。
原来是裴少宣，从五品礼部郎中。多年身居官位，不曾挪动过，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是无能了。
“裴大人好。”
“不必多礼，你我既是同僚又都姓裴，按辈分算来你还得叫我一声伯伯。”裴少宣笑道，“往后在翰林院里多看多问多学。”
“裴伯伯说的是。”裴逸轩从善如流，顺杆而爬。
“我见庆太医和王太医刚刚留住你了，是给你开了什么药吧？”
“确实如此，二位御医乃是当代医仙圣手。对我这奇怪的病症从未见过，感到万分好奇，所以多问了我几句，希望以此找出根治的法子。”
裴少宣定睛细看，观他容貌上乃是大病一场的灰败不振，十分的好颜色远看不注意只觉恍如仙人，近看这人容色却已叫这病症生生折损三分。身娇体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给吹到天上去，哪里还有几年前进墨都向兵部述职之时的意气风发？
“你这病现在可以先多吃些补物好好养着，我府里还有几株千年老参，不嫌弃的话我派人送去裴府。”
…………
待裴少宣坐上自家的轿子走远了，裴逸轩转回自家的马车上闭眼坐好。
一群不作为的文人、一群武力退化的粗人、一群顺势而倒的墙头草再加上一个多疑敏感的慕容旭，争权夺利好不热闹。
但到底还是差了一个——亦正亦邪的弄臣。
那才算是彻底齐活了。
“公子可是乏了？”
耳边传来低沉好听的男声，紧接着一双冰凉如玉的手指贴到裴逸轩的太阳穴之处揉按打圈。裴逸轩徐徐睁眼瞧他，一脸无奈。
“你怎么来了？算了。我求林王免除你贱籍，可不是为了让你像个丫头似的跟着贴身照顾我的。哪里能对你接下来发展有益，你该比我更清楚。”
云立宁低头轻笑，“您救我多次，我自当要先好好还了这深恩厚情才是。况且您受伤不愈，如今竟然连我在这马车上都没有察觉，这要是在以前我恐怕早就被你斩杀剑下了。刚刚在我替您按穴位之时，您可有发现不对之处？”
裴逸轩此刻脑中混沌不已，许久才想明白。“你手上抹的是什么？”
“安神香加了点迷香，都是价值连城的好货。”云立宁轻声说完，旁边的人早就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如此虚弱，怕是随便一个江湖混混都能轻易杀死了。呵…”
马车仍在继续前行，车轱辘不停转着，道路上留下两道车轮印子弥久不消。
书房里，裴逸轩端坐桌前写字。
“并非我胆小怕事不肯帮外祖父他们。只是姬家糊涂犯得是倒官卖官的愚蠢罪事，无论哪朝哪代都是罪无可恕!子孙后代又仗势欺人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不直接株连九族只是没收家产贬职萧山，已经是皇帝念在外祖父从龙有功，又是三朝老臣而格外开的恩。”
说着，裴逸轩放了笔。拿起写好的文章吹了几下，放在一边晾干。从匣子里又捡了一张，再写。
“我现在身体虚弱时日无多，对皇帝来说可有可无。一个裴逸轩或许难寻，但一个普通文官却是多如牛毛死不足惜。这时候我就算是邀功请赏，提起姬家也无异于自找死路。我死了倒不打紧，只是姬家还想着东山再起和我勾结，被皇帝想起怀疑了恐怕就真的要麻烦了。还不如就安安分分在萧山好好过活，待下一任皇帝登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姬文菲坐在不远处倒水饮茶，面色有些阴郁深沉。屋内只有她二人，张妈被安排在门口看着，防止有人偷听。
许久，她回道。“那么陆离呢？”
裴逸轩笔势一顿，墨汁瞬间浸染到了别处，一篇佳作毁了个七七八八。
再提笔灵感全消，裴逸轩索性放下笔。转身走到一旁的盆前净手，取下木梁上挂的布巾擦干。
问:“陆离是谁？”
“他是你教你习文写字读书考科举的师父，又是当代文人墨客之首，门下弟子千千万万!若非不是我打着让你得到他的青睐，考个状元。又怎么会送你去得那所名不见经传的破书院，你觉得他又怎么能发现你的才华呢？”
儒德学院里的那个迂腐陈旧的陆夫子？来头是如此大的？
“只是连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重视你。甚至写信要与我结成儿女亲家，你打算去战场杀敌也是他劝我支持的。这些年，我压下此事不说就是怕分了你的心。如今你回来了，他仍然来信告诉我当年信中之事还作数。陆离这也算是看中你的能力，认为你在朝堂上干成一番大事业。现如今他回朝做官，成了太子太傅，与柳丞相旗鼓相当，而你又因为身体受伤被皇帝厌弃。为何不弃武从文？只要你和他视若掌上明珠的陆小姐成亲之后，作为老丈人的陆离必定会为了陆小姐对你的官位晋升全力支持。他的门徒遍及天下，朝中更是不少。”
“这就是他写得信，你不信我的话可以看看!”姬文菲见她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将两封平整的信狠狠摔在桌上。
简直胡闹!两名女子如何成亲？
咳咳咳咳……
裴逸轩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喉咙发痒，躬身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几声，一股呕意涌上喉咙，被她死死压下。
颤抖虚弱地拿起信一目十行快速看过去。
果然如姬母所说一般无二，只是当初在书院陆离一向视她为无物，对她比对其他学员更严厉刻薄。这般作态又是为了什么？她裴逸轩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他们取走的了。
“母亲，别人不知道我，你难道还不了解？我身体不好，能活几年？几月？几日？都尚未可知。陆小姐韶华年岁容貌家世不俗，我娶她不就是害了她一辈子？何况我并非……”男子
男子二字还未说出口，姬文菲便快步走上前使劲打了她一巴掌，厉声尖叫。“闭嘴!畜生!再敢胡说？我养你还不如养条听话的狗!若非…若非为了姬家重复往日辉煌盛景，我又怎么会生出裴世宇那宠妾灭妻的人的子嗣!我养你吃饭穿衣，供你读书做人，可不是为了你这小小一句我做不到的!”
裴逸轩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打歪了脑袋，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忍受不住，噗…
一大口猩红似火的血液从喉咙里溢出，血迹溅射到桌上摆放的书本信纸，到处都是。耳朵里不停回荡着姬文菲刚刚那狠辣伤人的话语，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见母亲那狰狞无比的脸色，母亲那种冷漠无情的眼睛和话语令裴逸轩比堕入冰窖还要寒心齿冷。
“只要你一朝青云再起，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到时候开口再提上一句，将姬家从萧山那个偏远穷苦的地方带出来，简直轻而易举!逸轩，姬家可是你的亲外家啊！将来若是能借由你的抬举，恢复往日哪怕三分荣光，也可以是你在朝堂上立足的不小助力啊！”
姬文菲癫狂执拗地不停说着。
“怎么了？夫人？”张妈听见声音推门进入，一看裴逸轩嘴角出血，眼神受伤地看着姬文菲，哪里还不懂姬文菲又说了什么给少爷听了。这样下去，迟早要母子离心连陌路人都不如。“少爷这脸都肿的这么高了，夫人您……”
姬文菲指着张妈厉声喊着。“滚出去!不许进来!”
张妈叹气退出关门。
一时间空气凝滞，鸦雀无声。
裴逸轩突然开口。“你想我做什么随你就是了，只是……你到时候可千万别后悔才是。”
“自是不会，你乖乖去见陆小姐。陆离格外宠她，所以同意她在嫁给你之前，两人私下见一面看合不合她心意。那姑娘是个有主见的，见了好多人了都觉得不合适推了。你自幼容貌不凡，想来蛊惑一个小姑娘还是易如反掌的。”
这是要他去像陆离名下子弟一样供那个千金小姐像挑衣服一样挑选？
“疼不疼？”姬文菲说着软下语气，又恢复成温柔典雅的模样，仿佛刚刚朝着裴逸轩疯狂大叫的女子与她关。“我帮你看看伤？”
“不用。”裴逸轩面容平静，她突然退后几步躲开姬文菲伸来的手指，别过头擦干净嘴上的血沫。“我会去见她。”
说完，裴逸轩留下姬文菲一人，抬腿走出书房。
裴府，碧灵院内。
“你觉得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裴若离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对身后的婢女问道。
“小姐是我们见过的最美的女孩了，穿什么都好看得紧!”
裴若离停下，黛眉轻蹙，晶亮的眼中短短一息便显出泪光点点，看着镜中的人做出相同的表情。轻轻弱弱的，仿佛西子捧心般惹人怜爱。
这张艳美的脸作出裴雪颜、柳寒烟那样病恹恹的表情，倒也还看得过去。男子都喜欢这样的吗？裴逸轩会像他们一样肤浅地喜欢这样矫揉做作的表情吗？
嫩白的小手捂住胸膛，一想起那人，心脏就跳动得很快，简直……简直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翠儿举着另一套新做的衣服，有些不解一直不在乎打扮的裴若离为何不声不响地做了好几套新衣服，还叫着最会梳头装扮的丫头明珠为她打扮。“小姐，您今日换这么多套新衣服，是要出去见什么人吗？”
裴若离突然冷下脸，没有理会翠儿。“拆了!今日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明珠留下。”
“是，主子。”
众人应了一声，放好手里的东西，鱼贯而出。
明珠走上前垂首安静地给裴若离拆下头上珠钗，打散长发然后梳顺理直。
翠儿临走前看见明珠开始为裴若离拆发，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什么，让裴若离不高兴了。只能低眉顺眼地和其他人一起走出去。
小姐对她越来越冷漠了，从小姐自生病醒来便一直这么阴阴沉沉喜怒无常的。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药石无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