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时光》郭岍洽

1、盛夏微凉

　　夏天都是漫长且炎热的。
　　小时候的夏天代表着暑假，在漫漫长日里关在房间里面看书写作业，大学后的每一个夏天都是工作工作，兼职实习，正式工作，在烈日下面匆忙的赶路。
　　记忆中有一个夏天特别特别的漫长，好像怎么都过不去了，从头望到尾巴，每一个日子都能清晰的展开，孤独就像身体里面的细胞一样复数增长，一直到占据每个角落。
　　那时候我独自一个人去杭州工作，每天八点起床，踩着时间去吃个早餐，然后上班，然后工作餐，再上班，再想想晚餐吃什么，然后回寝室。室友是两兄弟，我一个女生和他们住在一起其实也是心有戚戚焉，他们回寝室不太早，在寝室的时候也是在自己的房间打磨时间，只好每天趁着他们不在的时候去洗澡洗衣服，收拾好自己就躲进房间等待黑夜，等待第二天。
　　那时候的每天都在数着过，数着日子看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自己熟悉的地方。
　　正是微信活跃的时候，看着家人们在群里逗趣嬉闹，心里无限的苦涩。
　　双休的时候没有人约着一起出门，忍不住自己一个人去看了西湖，很美很美，可是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坐船虽然也有它的美丽，终是抵不过看着别人成双结对出门游玩的羡慕，烈日也将耐心用完，想着怎样好歹也是看过了西湖，不枉来了一趟杭州，于是再未出门。
　　那时候突然很怀恋过年时的热闹，长辈们在烟火里面无数次复习中国国粹麻将，年轻一辈的我们便凑在一起往外面跑，吃吃喝喝，唱唱歌，因为我的父母亲和我最大的哥哥姐夫年纪相差无几，一向也是和我们一起玩闹。
　　还记得有一年过年最后一次的聚会去唱歌后去吃了烧烤，到最后父亲让我去结账，我走到门口才来得及问一句老板，表哥便喊住了我，眉目带笑向着我走过来说着“哥哥在这里，怎么可以让妹妹结账。”然后我们俩就这样在门口聊天等他们结束那一年的最后一顿。我们从现在讲到以前，从以前讲到现在，然后又约好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坚持聚一聚，嫂子也走出来站在哥哥身旁微笑。
　　从小哥哥嫂子在我心里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毕竟自由恋爱也会有失败的，他们意外的幸福，有两个可爱的小孩，一儿一女，儿女绕膝，彼此相互支持，真正的圆满。
　　可是我，我独自一人在遥远的杭州，每天数着日子，过得单调乏味。这二十年的岁月，我第一次清楚明白的知道了什么是独在异乡，什么是对月举杯，什么是…想念。
　　又是一个火烤大地的双休，躲在房间吹着空调的我，正刷着手机找人聊天借以打发漫长的白天，父亲的电话打过来，说表哥去世了，你看看有没有明天的车票回家。
　　我记得我当时愣了好久没做声，回过神问了一句，“你在开玩笑吧。”
　　我父亲当时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开玩笑！”
　　我沉默了好久，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只说了一句“我去看车票…”
　　最终是没能赶回去的，那天晚上失眠了。一整晚翻来覆去，想的全是哥哥的样子，哥哥说的话，哥哥小时候，结婚的时候，有小孩的时候。想嫂子会怎么办，带着两个才读幼儿园的小孩，会不会回去新疆，两个小孩又怎么办，突然没有了父亲，在还没有明白爸爸妈妈对自己生命的意义的时候，失去了，是不是幸好还不懂，所以不会那么难过不会觉得天塌了。也想，姑父姑母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垂暮之年，那漫长的日子要怎么在悲伤中熬过去…
　　明明是盛夏，那一瞬间觉得寒意陡生，人生的变化千千万万，从不知道惊雷会来的这么突然，这么残酷。
　　突然第一次真正体会了父母在，不远行。更深刻的体会到了游子在外的孤独与害怕。
　　那年有堂姐结婚，看着堂姐穿上洁白的婚纱，想起那句穿婚纱的女人都是最美的，不禁想笑，又看着司仪在台上打趣新人，台下热闹的掌声响起，侧目看见嫂子却是鼓着掌泣不成声。嫂子或许是想起，那年，他们的婚礼也是这么热闹的啊，那年，他也对她说过“我愿意”这三个字，他也说过要和她携手共度一生。
　　可是，这才多久，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哥哥去世那年过年时，仍旧是新年聚会，嫂子发了一个朋友圈：又是一次新年聚会，热闹依旧，只是你不在。
　　坐在嫂子身旁的我，看着她坐在那里一杯一杯的喝酒喝到泪流满面，看她去唱他们曾经一起唱过的歌唱到哽咽，看她喝了那么多却仍然清醒的看着这些欢闹，只是双目没有焦距，仿佛在看重合的时空中对唱的自己和…他。
　　那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安慰的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弯，终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看着嫂子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沉默，然后跟着她一起沉默。
　　在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子，想起哥哥，就想起那天那眉目带笑想我走来的样子，那么温温柔柔的一个人，突然就甩下了自己的父母妻儿不见了。
　　又记起年过半百，发已花白的姑母絮絮叨叨和我说的许多话，她说：“你哥哥不在了，你嫂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虽然你嫂子能力强，可以独挡一面，生意也照常，但她毕竟是个女人，自己一个人，再坚强又能有多坚强，人的能力都是被逼出来的，我也帮不了什么，她自己也有父母要赡养，只好尽量和你姑父把自己照顾好，不要给她添事了……”
　　姑母说着说着，泪水又漱漱地落了下来，颤抖着自己捂了面。
　　又听说，哥哥刚走的时候，姑母整夜整夜的失眠，晚上实在谁不在，起床出去走走，姑父发现赶紧出去找，找到的时候，姑母已经在河边站着了，姑父吓出一身冷汗。
　　真是可怜了父母心。
　　那个夏天真的是无比煎熬，在哥哥去世的消息下感到了害怕，是以每一天都数着过日子，看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陪陪双亲，成为一个好女儿，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继续这样的孤独寂寞。
　　分明是炎热的盛夏，知了还在窗外不息的叫着，只要打开窗户便有热浪扑面而来，在外的行人皆是匆匆走过，想要躲避这刺目且磨人的太阳，可这样坐着看着，却又偏偏感受到了些微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