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薄》醉倚阑干

2、第 2 章

　　书寓的规矩甚是繁琐，不仅要录姓名还要答在何处高就。想来可能是我这一身衣服有些寒酸，怕我付不起那银钱，自是准备好见我那未来嫂子，银钱我倒是带了个充足。梁家虽不是富可敌国的大家族，却在整个上海滩有着一定的地位，也因着大哥总来这，这梁清屏的原名便不能再用了。我便拟了个梁悯的名字，言道我自北方来这都市发些洋财，顺带给了干事的一些银元便进了书寓。
　　书寓别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处在这大都市中颇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忽的，一阵琵琶声幽幽响起，很是好听。我在西洋留学那些年听多了钢琴和萨克斯，现在听着这琵琶曲竟多了些新鲜感。我算是个好听曲子的人，可这鉴赏水平却停滞不前，之前总是怨自己音律方面有过多欠缺，如今觉得做个外行人看看热闹也蛮好。待一曲毕，我便唤来此处的使唤丫头，说明我想见一下刚在弹琴的先生的意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那丫头像是很开心的样子，也不曾过问刚在弹琴的女子便直接将我领入房内。之前我已见识过这书寓复杂的规矩，不曾想见这先生竟这般容易，看着那使唤丫头欣喜的模样，料想那位先生定是不招人喜欢的吧。
　　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混着淡淡花草香的檀香味，推门而入，我本以为檀香气会更重，但却并非如此。一股清新的绿茶气冲淡了檀香的浓重，香而不腻，越走近，倒越像是被绿茶熏过的沉香木的味道。天气闷的出奇，弄的这屋子里竟然也有些水汽的味道。在薄纱掩映中，我隐约看见了个女子的背影，身姿窈窕，暗中静坐。屋内装的是钨丝灯，外头罩了个灯罩，弄得屋内更是一片柔和。晕黄的柔光洒了她满身，看上去竟有些不真实，我舍不得拉开那层纱帘，怕这一碰便什么都没了。身边的丫头见我这般痴傻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斜了她一眼，驱走了内心的尴尬恢复到了常态。
　　“寤先生，这位老板想与你认识一下，不知现在可有时间？”身旁的丫头终于表明了来意，我想这银钱终是没白给，这小丫头还是有些用处，若是让我一人与这先生直言，我定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进来吧。”寤先生的声音如同水滴玉盘般清脆，却也带着分柔和。我拉开挡在我与寤先生之间的纱帘，顿了一顿，又给了身边的小丫头几个银元，让她出门去了。
　　屋子里尽是淡淡的绿茶沉木香，我身上这土腥味显的太过突兀，我便褪去了外衣，只单穿一件纯棉的衬衫坐到了寤先生旁边。
　　“在下梁悯，敢问先生芳名是？”我紧张的手心都出了层薄汗，脑子一时发热，这说话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加之我之前褪去外衣，衬衫近乎黏在了背上，弄的我十分不舒服。那寤先生或许也听出了我言语的颤抖，转过身来，唇边带着抹微笑，说：“梁老板不要紧张，我姓原，名寤。”我迎着那灯光，这下看清了寤先生的样貌，不同于传统意义上南方女子小家碧玉的模样，这寤先生竟多了几分异域风情，一头青丝半干未干随意披着，眉似柳叶，眼含碧波，左眼下一枚泪痣显得整张脸分外妖娆，一身绣着水墨荷花的白缎旗袍衬出玲珑身材。她看着我，眼中微光闪烁，黑白分明的眸子映出我的模样，仔细一看竟是我死死盯着她的呆样，吓的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道歉。“你这般算是为哪个错误道歉？”她道。她那眼神像是要将我钩了去，嘴边的微笑愈发灿烂，我忍不住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想着我进来到底犯了些什么错误，忽的一瞥，竟发现她不曾穿鞋，一双玉足自然下垂轻点地面，我抬起头更加疑惑的看着她。“现在你该知道了吧。”她道。
　　我又细细的思忖了一番，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寤先生刚刚沐浴完毕。不过我也是很好奇的，正值夏日，这也才傍晚，天亦未全黑，寤先生为何这么早便洗漱完毕准备歇息？我越是疑惑，便越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许是我这神态过于窘迫，对面的女子竟笑出声来，灿烂如冬日烟花，缤纷耀眼。听我大哥说，我小时甚是活泼，总是能惹人捧腹，也因着这活泼而闯祸，之后娘去世了，我便愈发冷静凉薄，像块木头，再也无法像小时那样逗人开心了。这次竟惹的美人一笑，也算是一大收获。
　　“你是有疑惑的吧……”寤先生道，“为何我在此时沐浴？为何我在此时弹琴？为何我在笑你？”我因被猜中了心思默不作声，她继续说道：“你方才看那丫头的样子便也能猜出一二分，我在这算是不受欢迎的人。书寓禁止留客过夜，即使有情投意合的郎君，也不能表示或说出来，这是堂子里的规矩。而我便是违了那留客过夜的规矩，因而也无人再来问津，两月以来，你便是除了那位留宿的老板以外第二个来我处的人。因着无人来这，我便养成此时沐浴的习惯，边熏香边弹琴，使着技艺不致生疏。我笑你嘛，你是头一次来这书寓吧。能看得出来你很紧张。”我下意识的想反驳，却没有什么理由，便作罢。
　　一道寒光闪过眼前，闪电枯枝般挂在黛色的天幕上，甚是怕人，紧接着一声闷雷响起，屋里的灯也立刻暗了下去。我紧张的抱住了离我最近的人，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这漆黑与打雷。又一道亮光直直的照在地上一闪而逝，可那怕人的巨响却迟迟没能到来。我就像个临要行刑的犯人，双手紧握着捆住自己的绳子，等着那扑风刀砍上我的颈子，结果我的性命。愈是紧张，我抱的就愈紧，我死死的抱住身边的救命稻草，却感觉到怀中人身子明显的僵硬。事到如今，我也不顾对方如何想我，不过想我准是坐实了禽兽的名号。
　　巨响终于响起，之后便是瓢泼的大雨声，打的外面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恶魔蚕食生灵的声音。我突然感觉脸上一阵痒，但又舍不得放开双手，怕下次的雷声过早来临。我本就处于崩溃的边缘，却突然感到带着绿茶香的气息迎面而来，随之而来就是唇边的那份安定的温暖。我的脸倏尔红了，之前因着害怕，我离寤先生似乎有些过近了，想要分开些，便抬手想去扶桌案，不想却是碰到了绸子一般的事物。四周一片昏暗，只能借着闪电的微光看清东西，我抬起左手尽力摸索着，想探到那丝绸的尽头，不料却碰到了略带潮湿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年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