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竹》无醋不欢的小姐姐

2、少年

　　那黑影背对着白幽，双手抱胸，惬意地靠着围栏。
　　“你来啦，霖竹。”丝竹般清脆的声音响起，白幽缓步向韩霖竹走去。
　　韩霖竹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白幽，他没有出声，知识静静地等着白幽一步步靠近自己。
　　白幽走到韩霖竹的身边，看着眼前这个只到自己胸口，一身黑衣的少年。少年的脸部线条已经带上几分刚毅，容貌俊美，一双幽黑的眼睛。即使只有十三岁，但那习武的身体即使是在黑衣的掩盖下也难以隐藏他强劲的力量。然而那个本该是少年英雄的人物，此刻脸上却挂着那不相称的笑容。
　　“是啊，等你等得脚都站麻了，你今天可要为我弹首曲子，好好补偿我。”韩霖竹用那种小孩子向大人撒娇一样的语气，但在白幽眼里，韩霖竹也就只有十三岁，正是怎么任性都能被允许的年纪。白幽当然不信什么等他等累了这种话，但是也没有戳穿他，反而只是微微一笑。
　　“你哪回来我这，我没有弹琴给你听？还是说你来我这，就是为了听琴吧。”白幽打开竹屋的门，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案上的香炉里正燃起缕缕青烟：“进来吧。”白幽对身后的少年说。
　　韩霖竹一脚跨进门槛，熟门熟路地走到窗边，在窗下的那把竹制躺椅上大大咧咧地躺下。这把躺椅基本上算是韩霖竹专用，白幽也知道他的习惯，那把竹制躺椅就一直放在窗下，不曾动过。
　　白幽卸下身上的琴，放在案上，揭开包裹在琴身上的布，席地而坐，双手搭上琴弦，开始弹奏起来。演奏中，韩霖竹就在那把躺椅上闭眼静静聆听。琴声如飘落在湖面上的绿叶，静静的，没有目的地，随波飘荡，就像此刻抚琴人的心情。比起给那些王公贵族演奏，白幽倒是更喜欢现在和少年在一起的情景，与宴会上相反，没有绮丽的罗裙，没有觥筹交错，没有违心的言辞，有的只有在屋内飘散的熏香，屋外风吹过竹林的声响和燕雀的啁啾。
　　简单，平静。
　　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白幽知道韩霖竹已经睡着了。琴声渐止，白幽起身，取过毯子在少年身上盖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在白幽面前总是笑着的少年，睡着的样子却是紧绷着脸，似乎在做着噩梦。白幽还曾见过他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之后慌乱的模样。白幽早就知道，自己看到的那个烂漫少年，并不是他真实的一面。即使是笑着的，但是他那双幽黑的眼眸，足够暴露了一切。在他那双眼眸里，能看见的就只有无尽的悲戚。韩霖竹每次来到这里，就像是要急着找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就像小动物躲避危险一样，找个认为安全的庇护所把自己藏好。所以韩霖竹在白幽面前，隐藏了真正的自己。但是当想到韩霖竹能把这里当成他的归所，白幽心头微微一暖，不经意就伸手抚摸少年的脸颊，把他的刘海往旁边拨了一拨。少年比他小了五岁，白幽无亲无故，真心是把他当做弟弟来疼爱。此时少年眉头蹙起，怕又是那个梦魇。
　　“不！不！不要逼我！”少年额上冒出冷汗，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比划着，像是在驱赶什么。白幽试图去安抚他，弄湿毛巾擦干他脸上的汗，却又听见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么做的，对不起”韩霖竹此刻双手双脚都蜷缩起来，这是人在极度害怕时出现的自我保护的动作，他在畏惧着什么？
　　这个少年小小年纪，身上却有太多秘密，在这个本可以无忧无虑地嬉闹，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龄，少年显得太过神秘，他表现出来的——在白幽面前虚假的笑容，睡着后的不安，这一切的一切，白幽都没有揭穿。原本以为韩霖竹既然能在宫里自由行走，定是哪个达官显贵的公子，但是又有哪家的贵公子，在睡梦中露出如此惊恐的神色，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兽。也从没听过韩霖竹自己说起父母的事，他既没说，白幽便也不问。不忍心揭下少年的面具，也不愿窥探面具底下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面孔，害怕看到的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韩霖竹，这可能是自欺欺人，但这是白幽对少年的保护，或许，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韩霖竹依旧深陷在梦魇之中，白幽见他无法冷静下来，重新走回案前，弹起一首《竹声幽》。
　　这是白幽和韩霖竹第一次见面时，白幽正在弹奏的曲子。也是在这片竹林。那个少年，一身黑衣，长相白净，最引人注目的是少年那双幽黑的眼睛。少年双脚踩在竹条上，柔软的竹条丝毫没有因为少年的体重而断裂。白幽注意到了那个正微笑着注视自己的少年，毕竟，他的那身黑衣，和这片竹林的幽绿，丝毫不相称。
　　“你在渴望什么？”
　　这是少年第一次对他说的话。
　　少年还带稚气的声音，让白幽心头一震。《竹声幽》是白幽来到宫里之后，自己写的琴曲，顾冥横说是因为白幽喜欢清静，才在这片竹林建了竹屋供他居住，其实更像是被顾冥横圈养在这片竹林里，自由对于顾冥横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不仅仅是自由，一句话就能剥夺他的一切。虽然顶着首席琴师的头衔，但他只想回到自己的乐器坊，做个普通的平头百姓，他与外面的世界只有一墙之隔，奈何那是天下最高最厚的宫墙。然而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心思，竟然被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看破。白幽没有因为被点透心中所想而感到慌乱，而是从容地看着那个站在竹条上的少年，露出了他进宫来的第一个笑容。

　　琴声响起，韩霖竹终于安静下来，接着就听见窗边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