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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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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晨
梁路晨跑回来,脱掉被汗浸湿的黑色背心钻进浴室。
水声“哗哗哗”刚响起便戛然而止。梁路打开浴室,赤着脚刚向外踏了一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砰”地甩上门。
水声又响了半个小时。
梁路甩着水淋淋的头发走到卧室,把他昨天挑来选去选了半个小时的衣服整齐地穿好。他拿起一个小本子走到洗手间里,严肃地扫视洗漱台上一众男士护肤品,照着从网上抄来的“约会必备”的步骤,一丝不苟地剃须涂脸喷古龙水。
他望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自以为风流倜傥,出门。
梁路要去“一家咖啡馆”,咖啡馆的名字就叫“一家咖啡馆”。
大学的时候,高君说:“梁先生,来喝一口咖啡!”
梁先生回答:“喝咖啡,毋宁死。”
高君笑嘻嘻,“死吧死吧,死也得给我喝一口。”她迅捷地捏住梁路的下巴,把咖啡朝他嘴里灌下去。
过了一会,高君问:“味道怎么样?”
梁先生静静回答:“益母草颗粒的别名是不是叫咖啡?”
可见梁路对咖啡之偏见。但他已经连着好几个月,在周六的清晨,穿的人模狗样地去自灌一杯咖啡。
他当然不是受虐狂,只是美色在前,一杯咖啡而已,就当自己在喝牛尿。
美色,就是咖啡店的甩手老板,只在周六出现的于春迟先生。
尽管高君说这名字看着不顺眼读着更不顺耳,梁路却真是喜欢这个名字。他侃侃而谈,说多么开阔的意境!迟迟来临的春天,冻土冰原下蛰伏的虫蚁,雪山连绵起伏的脊梁像女孩胸脯的曲线……咳,梁路赶紧打住。
“总归你就是喜欢这个人。”高君盖棺定下这个显而易见的论。
梁路低头踢走一块小石头。刚刚擦干的手又有了汗湿,他拐进一家早开的小卖部买了一袋纸巾,把手心的汗一点点擦干。转头就看见咖啡馆如玫瑰等待爱人一般立着。
梁路心跳如震雷,他有点发晕,握紧手里的纸团慢慢走过去。
“一家咖啡馆”的名字神奇,老板神秘,风格杂混。店门口像英国小镇的旧酒馆一样悬着木牌,门前一条廊道墙壁上是色调辉煌的湿壁画,廊两边用西式金鸟笼挂了五六只黑八哥,一见人来就吱吱喳喳地傻叫,学舌学得模糊不清,也不知道是在邀人还是要骂人。反正梁路听过他们骂“他妈的”。
现在他一走进,又听见一只红喙八哥引吭高歌:“他妈的来啦!他妈的来啦!”
梁路被叫得耳朵一阵嗡嗡,他在心里翻译了一下,觉得他妈的应该是“客人”的意思,便把它们当做自动招呼器无视而过。
结果这一过步子迈得太大,店门一开,出来的仁兄跟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那位仁匆匆摞下两句发音生硬的道歉,急急走开。梁路皱着眉捂住鼻子,心里叹了一句“出师不利”,后退一步。他得等不痛了调整好面部表情再进去。
闷痛刚刚散去一点,一声远远的“对不起“忽然响起。梁路转头看去,见之前那位约莫一米九几的仁兄正冲他挥手,把衬衫撑得死紧的胸肌猛地撞进梁路眼里。一米九又挥了一下手,喊道:“对不起啊!”
梁路有点莫名其妙,心想仁兄这是觉得之前没什么诚意,于是再来一次?他举起手也挥了挥,示意自己听见了,一米九这才转身离开。
梁路摸了摸鼻子回身,身后又是一阵嘹亮的嚎叫:“他妈的快进去!他妈的快进去!”
嚎叫声此起彼伏,梁路被一阵音浪推进了店。
店里空无一人,旁边的圆木桌上热气腾腾,一桌各式各样的早餐:小笼包白馒头甜豆浆酥油饼……另一桌上还有几杯鲜榨果汁几片吐司一个黄灿灿的单面煎蛋……
梁路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店,但看这奇异的风格也不会有别家。他有些迟疑地走到桌边,香气扑面而来,差点把这位没吃早饭的恶鬼诱惑得下手。
梁路提醒自己,形象、形象。他向上吹了吹垂在额前的小卷毛,在之前惯常的位置坐好。
一阵鸟叫从门口响起,门被推开,冷冽的气息率先飘进店中开路。梁路呼吸一阵急促,他赶紧深吸一口气望向门口。
这一望,他又有点发晕。
来人穿着正式,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西装,身形被衬得越发清俊高挑。
梁路语气自然地向他打招呼:“你你你……早上好。”
“早上好。”于春迟冲梁路抬了抬下巴,“今天也这么早就来喝咖啡?”
梁路立即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疲惫地说:“昨晚一夜没睡,来提提神。幸好今天是周六,我只喝得惯你泡的咖啡。”
他心想:“你听听,这位顾客多么重视你啊!快对他有一个深刻又完美的印象吧于先生!”
于春迟果然笑了起来,他笑的很淡,淡得难以从总是冷着的脸上察觉。但梁路以一名暗恋者的身份迅速捕捉到这点笑意,心尖简直有只百灵鸟在高歌。
于春迟问:“想喝什么咖啡?”
梁路托着下巴想了想:“拿……铁?”他真是完全不想记咖啡的种类。
于春迟:“好,咖啡。”他向梁路走去,顺手拿了一笼灌汤包,“吃早饭了吗?”
没有。梁路说:“吃了。‘一家咖啡馆’要兼卖早饭?这还挺好,我周六的早饭就有着落了。”
于春迟把那笼包子放到梁路面前,一手撑桌斜靠着,“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不过周六倒是可以帮你带点,喜欢什么?”
梁路在心底重重咳了一声来抑制激动,嘴上一不小心结巴一下:“随随……随你方便。我不挑食,你按着你喜欢的带就好。”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打蛇随棍上,万一人家只是客套客套?不过现在改口痕迹也太明显了。梁路只好默默闭嘴,盯着于春迟撑在桌上春竹般劲韧的五指。
于春迟点了点头,忽然问:“昨晚熬了一个通宵?”
为了追于春迟,梁路可谓煞费苦心,某些对话都编出来跟高君排练过。眼下这个问题才跟高君扯淡式地来过一遍,印象深刻,以致梁路脱口而出:“是啊,跟我女朋友分手了!”
语气铿锵有力,梁路恨不能把脸扔进黄河随江流去。
于春迟问:“很喜欢她?”
形势所迫,被迫装逼。梁路把头转向另一边,静静看着窗外:“很喜欢她,没想到会分手。”
于春迟没说话,梁路听见脚步声远去。他看过去,于春迟正在给他泡咖啡。
咖啡泡好端上来,梁路做足了心理准备喝了一口。味一入口,胸口一闷,大脑凝滞。
尽管他老师说咖啡是益母草颗粒的别称,但两者的区别他终归能喝出来。可是现在这味道……
“这不是拿铁。”于春迟打断了梁路的内心戏,“知道是什么吗?”
我哪会知道!梁路心中忧郁:“黑咖啡?”
于春迟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明显许多:“梁先生,您不喜欢喝咖啡。”
他语气笃定,宛如已彻底掌握梁路这个人。
于春迟微微低头,笑容一敛,冷淡道:“我先走一步,恕不再招待。您自己随意。”
梁路怔住了。
“记得帮我关灯。”
于春迟开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