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野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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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似乎喝多了酒，意志并不十分清醒，不过这也正好给了静蘅机会好细细打量这位穆王爷，她到死之前都须得陪伴侍奉的夫君——尽管照今日情形来看，大抵这位夫君也是不太需要她的。
初见时不过只是年及弱冠的少年郎，面庞冷峻策马而来，一双眉眼仿佛冰霜般刻骨，勾勒出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武将。十年岁月磨砺并未将他的大致轮廓洗礼而去，反而教他增添了许多成熟气概。从他不怒而威的剑眉星目与掌心的茧与伤痕可知他已成长为了一个披靡沙场的统领，比之十年前的冷酷无情，只怕要更强上许多。
不过这些也只是外表上看来罢了。这位新郎揭了盖头之后，眼下正卧在双喜描金鸳鸯锦被上醉倒如泥，看来并不太有想与她说些初见之语的想法。静蘅坐在一边，心里想着，不知是那桃夫人吃了这新嫁娘的醋，定要将新郎灌醉了再来呢，还是这穆王爷有意而为之？不管如何，总是对她这个新晋的侧妃不甚放在心上便是了。
不过静蘅并未对此感到多少神伤。她细瞧着王爷意识不堪清醒，便轻轻下了床，薄纱软缎的绣鞋摩擦出轻不可闻的声响，不过片刻已离了这喜气洋溢却气氛冷清的新房。
燕阮正在隔壁屋清点嫁妆衣什等物，看见静蘅进来不禁大惊失色:“娘娘，你怎得不顾吉时到了这来？”静蘅笑道：“不必惊慌，他被妙音佳人灌了酒，此刻正好睡呢。”她握住燕阮的手，神色一瞬凝重：“便是他了，不会有错了。”燕阮变得紧张起来：“十年已过，多少人事变迁，可是千真万确？”“断然不会，”静蘅语带坚决，“且不提十年前我曾见过他一面，便是那是一声‘世子殿下’便已足够让我识得他的身份——咱们事后花了不少功夫查证，当时京城中年及弱冠的王侯世子只有穆王世子一人，不是么？我们这么些年做了所有的努力，赌了一切到这囚笼似的地方来，若不是他，我便即刻自戕，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了。”
待抬头看时，燕阮已红了眼睛。“是他便好……是他便好……阿瑟，终于也到了这一日了。”静蘅掏出手绢子递到燕阮手上：“阿阮姐姐，现下可还不是神伤的时候。”燕阮轻轻点头道：“如今皇帝老迈，膝下有些能耐的子嗣也不过厉王，宁王与这一位。在这紧要关头穆王却宠幸一个之前名不经传的歌姬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正不知是该说他无心与王位呢，还是只不过是明哲保身之道？”她顿了顿，“还有，不知这桃夫人是个什么来头？若说歌声惊为天人，可为何之前从未听闻有此人的存在，据蓉夫人所说，她也并不十分年轻了，有着这样好的歌喉，为何只在几月前突然一时风靡？相传她歌艺极佳仿若俪歌在世，我之前远远的听着，美则美矣，却有些可以模仿的生硬，哪里及得上俪歌的十分之一呢？”
静蘅笑了：“我的好姐姐，你却不知这世上名人，多半都是捧出来的？只凭着穆王的名位，但凡他说了好的，世间又有几人敢反驳于他呢？一众谄媚小人向来捧高踩低，要想捧红一个歌姬还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若说穆王没有半分争储之心，便是如何我都不会信的；单凭捧一个毫无名气的歌姬到这个地位，也很能说明一切了。天底下以色艺俱佳而闻名的歌姬着实不少，但名气越大，越难保清白，保不齐背地里同贵族将相们有所干系；况且一旦有所牵涉便再难撇清自身，作为前朝变动的底层牺牲品，若是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将性命都折了进去，俪歌便是最好的前例。穆王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方才弃了那些名伎而不用，反捧了这么一个从前冷落无闻的女子出来，不但是为了她清白无所沾染的背景，也是为了她这如同白纸一般的经历，反教她多添了一份安全，而这份清白与安全，便正是现下穆王所十分需要的了。”
燕阮不解道：“可听闻穆王宠幸桃夫人以至一月里有数天不上朝的地步，难道就不怕被一个歌姬毁了清誉？”静蘅答道：“若是这般，方有夺储的几分可能呢。自古帝王多疑，而越年迈则其心越重，这份心只从顾祁山近些日子每日愁思的神情便可看出一二。只凭我从顾祁山口中得知的，便有十数位官员成了那疑心的冤魂，其中便有东阁大学士，兵部左侍郎这类中流砥柱般的人物，皆因同厉王接触过频的缘故，便是没什么内情也得按上些欲加之罪，那些大臣如何看不穿此事，只闹得朝堂上风雨不休，心惊胆战了。好在右丞相还颇得皇上信任，右相之女乃是咱们穆王府的正妃娘娘，顾祁山这才放心把我嫁了来，也算有了穆王的倚靠，不至受那些党派牵连。穆王十六岁便带兵征战西北，二十三岁又仅凭一支数百人的精骑部队平定边陲夕夷族部落千人来犯，其军事才干不可谓不强大；所以皇帝虽也同样忌讳于他，却不得不因他的谋略而重用于他。近两年国泰明安，边境少有来犯，皇帝的疑心便复了苏。穆王想必是猜到了这一点，便天天只顾醉在温柔乡中，做出一派心不在朝政的浪子模样，这一来便是有小人想要进言，也无甚错处可捉了。你问我从何处看出他有争皇位之心？只从他的妃妾们身上便可看穿：正妃戴璟兰乃是右丞相的独女，其地位可以想见；侍妾之一的柳伊蓉乃是左都御史的女儿，她唯一的兄长柳瑞青刚升为刑部郎中；侍妾之二的莫淑瑶娘家乃是京城最大的皇商，用日进万金都尚不足以形容。现下我又入了府，顾祁山虽只是个户部左侍郎，不比一二品大员位高权重，年轻时却曾是右丞相的得意门生，其影响力也就不可小觑了。穆王若是没有夺储之心，他娶这些个厉害角色做什么？”
燕阮恍然道：“原来这穆王也是有野望的。只是咱们若是得以查清往事，真相真是如我们所猜测那般，便要如何？”静蘅将下唇咬的发白，眼中迸出恨意：“那便是他有这个做皇帝的心，也不会有做皇帝的命了。”燕阮感受到她不停颤抖的躯体，安抚着她的肩头道：“阿瑟，别怕……别怕。”静蘅看着她：“你可知道，他躺在那儿，只是看上他一眼，我便觉得作呕！一想到要与他肌肤相贴，我便……”燕阮抱住她，试着用微薄的体温让她平静：“别去了，只是今夜而已，就别去了，往后再说罢。”静蘅抬起头：“你知道我即便再害怕，也不会那么做的。”她笑了，十分祥和，仿佛天底下所有的新娘一样：“阿阮姐姐，看着我罢。像从前那样，你看着我，我就不怕了。”
她轻轻推开燕阮的怀抱，似乎只是像平常出去散步那样，毫无声息地，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野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