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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她喊他,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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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总是易逝的,夏天悄然来临。转眼解卿从庄主手里接过乾坤山庄已经有些日子了,可一直没有和连环同床,真是相敬如冰。那把花了连环一番心思的焦尾琴,他只是在新婚之夜抚了一曲,还是凤求凰,之后便不再碰。不过既然无意,对连环来说,何尝不是他最后的一点温柔?这样在他完成复仇大计之后,也可以把完壁归杜。
乾坤山庄接连兼并各方势力,有坐大之势,在那位眼里容不得半颗沙子的皇上看来,此举无疑是挑衅。但有心无力,当年未能一锅把山庄解城都给端了,如今已是为时晚矣。
山庄里的人一下子变得谨小慎微,山庄的势力版图扩大到吓人,解卿也算有本事,成亲之前已经积累下不少人脉,如今有了乾坤山庄做总舵,人事调度,信息往来放上台面更便捷,紊乱不堪一下子井井有条,原本分散的力量被条缕丝线牵在一起,掌线者操纵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连环从不干涉他的事,每日她只是早起,天还未亮,湖中的望月台就出现了一个煮茶的女子。茶香飘逸,热茶慢慢变温茶,最终会成冷茶,解卿有时赏脸会连着几日都来,但若是忙起来可能个把月都不见身影,她从来不问解卿明日可否会来,径自每日煮茶三回,等到最后一巡的茶都凉掉了,她就起身,倾茶,离去。日复一日,无一日间断。解卿有时下午或晚上得了空,来到却发现空余冷香,渐渐摸出规律来,要想有好茶喝必须早起,过时不侯。
面,你不见了,我就造琴;琴,你不奏了,我便煮茶;她会的不多,仍愿意全部使出来,任君挑选,望搏君一笑,又怕进一步太卑微一如地上的尘埃,退一步又不舍得。没有委屈,这世上从没人规定他就得爱她,做这些无关求回报,只是一句我愿罢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转眼离大婚都过去一阵子了,拾翠丫头拗不过自己主子,只能听命在家乖乖扮小姐,一出偷龙转凤粉墨登场。一身男装的连环走出了牢笼,以前跟着师兄哪儿没去过?俗的雅的不在话下,深谙打听小道消息的最佳途径。收心养性那么久,连环终于按耐不住要出来透透气。
茶楼里,一清秀雅俊的男子坐在窗边,眉目朗朗,只是瞧着街上,与吵闹的茶肆格格不入。有道是: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有一说书先生,一惊堂木,一把折扇,一盏清茶,吸引了茶肆里无聊在打牙祭的人。
上回说道,那乾坤山庄整得彩带红幅满天,原来是乾坤山庄的庄主要嫁女儿。众所周知,庄主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有诗云:
怨怀无托。
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
纵妙手,能解连环,
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
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素。
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
手种红药。
汀州渐生杜若。
料周依岸曲,人在天角。
漫记得,当日音书,
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
永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落泪。
——《解连环》
她的芳名就是连环,自小是独女,她爹又有财力人力,那大婚的排场,还不得十里送红装?此大家闺秀可是知琴知书知画之人,美貌如仙,有人见过她的丫鬟,已经是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的俏女子了,不知她是生的怎模样,染竹馆听过吧?顶有名的染竹馆,那儿的大弟子杜影也是个后起之秀,江湖上谁不买他的帐?自古英雄两行泪,一行为苍生,一行为美人。这一行泪就是为的这个连环而流了。谁有幸能娶到这个女子,真是祖坟冒烟了。说到这儿,说书先生面带艳羡,众人也咽了咽口水,被他说的都心痒痒的。
师傅说过,最大的不幸,是痒,却挠不到。
说书先生继续说,同样塑造出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完美男人来配连环。花明月黯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活脱脱是连环偷溜家门会情郎的描述。历经千辛万苦,有情人终成眷属,庄主被他们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段情所感动,答应了这门婚事,从此,解卿成了乾坤山庄的乘龙快婿,王子公主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早起,体贴的相公为妻子画柳叶眉,画足了浓情。对镜描妆的女子停下,执起相公之手,深情款款的言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君妾常健,三愿如同梁上雕燕,我俩,常相见。
一下子,茶肆里有些静谧,众人怕是沉浸在那对神仙眷侣的故事中,有些不能自拔。不巧,窗边的男子搁下杯中物,茶水酽酽,他苦笑了声,在这时便格外明显。
“我说你,这么笑是什么意思?”有一好事者。
见自己被点名,男子呆了一下,展颜道:“无他,我只是佩服说书先生,能说得跟眼见着似的。”似并不以为意,语气沉沉。但明白人都瞧出来了,他是在讽说书先生没有真见过传说中的两个人,却编了一个童话出来糊弄人。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一介寒门,确实无能拜见乾坤山庄资格,但有亲戚在那儿近身伺候主子确实不假,他跟我说的,那连环小姐是解卿庄主心肝上的人。”说书先生言词凿凿,当事人只得苦笑,却也拆穿不得。传言有多不可信,她现在总算领略到了。真相从来只有一个,只是人们不愿去知。
庄内近身伺候的人皆是他的可信之人,不可能有碎语,这样看来,这种传闻有可能就是他放出的。连环摇摇头,得出这么一个推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一夜闷热得厉害,看乌云悄悄卷在一起,凝在了远方的上空,竟连皇宫中的道月观,最好的观星位置也蒙上了一层厚云,国师抬头望了望罩在皇宫上空的乌云,紧锁了眉头,捋了把胡须,自言自语道:“难道国运气数真的将尽了?”
夜深了,整座皇宫只有士兵巡逻,一下子显得冷冷清清,像座名贵宽敞的墓穴。也就是这一夜,解卿和连环同房了。
时间倒回这天一早,乾坤山庄迎来了一位皇亲贵胄,那贵人约有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如冠玉,星眉朗目,红色蟒袍加身,蟒袍上用金色丝线,端得是气派非凡、高贵无比,门前众小厮们训练有素的跪地迎接,有条不紊。还能有谁?当今太子是也,如今乾坤山庄就算是得今朝圣驾接见也是消受得起的。
那排场就甭提了,怪不得说富不过三代,现在你老子的江山都坐不稳,还那么神气,以后做了亡国奴,有得你哭的。我在师傅后面不屑的瞥了瞥那个草包太子。
“澹然,好好看看这座山庄吧,以后可再也看不到这等好景了。”师傅负手而立,临江畔的风卷起他的衣袂,金黄色的光晕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宛如谪仙。我联想起以前电脑课上老师教过的一个图片处理功能,羽化。
乾坤山庄有湖,连西湖都要甘拜下风,水波晴柔,禽鸟栖息,湖中心有个凉亭,没有石道铺就通往,也不知道常人如何能到,今日有宴席就在那儿举行,说是为那个草包太子洗尘。皇上老头儿派钦差大人来当然是视察敌情了,因此那草包太子和解卿单独两个人在房里谈了多久,连环和他的爹娘就在外面等了多久。
期间,连环的美人娘一直抓着连环稍显粗糙不像一般大家闺秀的手,连环的爹,也就是上一任庄主被拒门外,面上还好,毫无表情惯了,心里不知会否死咒骂那个草包太子?连环只静静地站在那儿,淡定,眉目间却隐隐露出不祥之感。
黄昏时分,背后脚步声微朗,门内走出了两人,来人低头揽连环入怀,动作温柔,熟练得像做了千遍万遍,可大家心知肚明,这真的是第一次。连环一下子无所适从,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毫无头绪,粉红迅速燃开了,色若樱绯,脸埋的深深,耳边传来他的声音,纵容娇宠:“见笑了,内子少见外人,害羞。”
他说,内子。
与她相抵的肌肤分明感到凉意丝丝沁人,然这男人的怀抱却又那么温暖。原来,这便是丈夫,她的天。
当晚,宴席摆了开来,五彩的烟火盛放半晌,一夜鱼龙舞。太子搂着怀中的美女显然很尽兴,还自来熟的邀请解卿夫妇琴瑟合鸣一曲:“听闻解庄主伉俪音乐造诣甚高,不知本太子是否有幸一饱耳福呢?”连环面露难色,她只懂造琴泡茶,长期在染竹馆修练,女儿家的事她可配不上别人给她安的“乃是知琴知书知画之人”阿。
草包太子再次发话:“听闻解庄主疼爱夫人,不会心疼夫人劳累连奏一曲也舍不得吧?”
“怎会?太子稍等。”男人轻淡一句话,眼角眉梢却风华别具,连环犹疑地凝望他,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发现自己从来看不懂他,只觉自己真要献丑了。
结果拾翠递上来的萧时,却听到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叮嘱:“假吹。”外人看来,不过是耳鬓厮磨。
等琴也摆好了,解卿握着连环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去。松手时,他向连环展眉一笑,那神色温柔若莲,像对着世间的珍宝一样。
再晃神,箫声琴声已经悠悠奏响,两相合奏,清响琳琅,借着水音儿听起来,越发令人有着享受之感,细听还听出萧声追逐着琴声,像两只蝴蝶在花间起舞,琴声如郎情萧声如妾意。如果这是真的,该多好。
一曲奏完,余音嘹亮尚飘空。太子笑得开怀,只是狐狸般的眼睛眯着,让人看不真切:“果真情深意切,如此佳音,需得两人配合默契,心有灵犀方成,人间能得几回闻哪?连庄主啊,你真有福气,女儿嫁得如意郎君,山庄后继有人,你说,是也不是啊?”又是一套外交公关辞令。
解卿连环回了位子,走近些才看到连环发了一身冷汗,脸煞白煞白的,可不是吗?欺君之罪阿,她一实心眼儿的孩子,能够得上解卿的腹黑吗?
后怕中的连环忽觉腰上一紧,旋即教人揽进怀里,声音如琮琮之流,虽不大,却在喧杂的声音中越出:“可是乏了?”又见琼脂白玉般的手扶执着紫玉茶壶,雨后龙井倾泻而出,缓缓流入连环杯中,众人不由得看呆了。
堂堂庄主,大庭广众之下,为妻子斟茶倒水,嘘寒问暖,得夫如此,连环是何其有幸?太子凝了一会儿,不久就拥着小手已探进他雪白的衬衣内的舞娘离了席位。
宴席散了,解卿拥着连环进了屋。屋内多了一个人,忽然间连环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电灯泡。眼前这位身着月白抹胸绣蔷薇,披了件紫色迤逦衣裙,青丝散了一肩,一顾一盼间,眸中流光清澈潋滟,清纯可人之余还不乏英气。她拿着萧,走上来,轻启薄唇,目光轻轻扫过解卿,尔后正视连环道:“我名唤霜晚,早就听说过你了,连环,是吧卿?”
她喊他,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