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杀局》翰霖

3、齐聚

　　屋外嘈杂打杀声渐远，利华环顾茶馆内部一圈，默默走回柜台扶起翻倒在地的茶座，手指细细拂去上面的灰尘，将茶座原封不动地摆正。
　　“还挺懂事。”广泰茶馆的老板不知何时已回到柜台之后，神态闲适，垂眸抬手给利华杯中续上方才煮好的新茶。蒸汽袅袅间茶香四溢，仿佛茶馆从未接待过那一位带着血雨腥风的傲气杀手。
　　“那是当然，”利华用指尖轻触茶杯确认温度，“无论发生何种状况都不得损毁茶馆——既然到你这来蹭茶喝，自然得按着你的规矩来。你从什么时候回来看热闹的？”
　　“我根本没走远，那小子又不是诚心来当顾客，我干嘛给他跑腿买乱七八糟的东西去？”
　　利华斜眼睨他：“你只不过是想独占他的酒钱而已吧？”
　　“咳，那是次要原因忽略不计。那小子敢对姓金的下手，现在又落在帮派手里，有钱也没命花。”
　　利华心里赞同老板的判断，所以她一开始就对那名杀手说“注意自己的处境”。看他的态度，想必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得罪了整座城市大部分的帮派势力。清城明面上看过去是个平稳安宁到有些倦怠的小城，实则暗潮涌动。这里有历史悠久派系分明的□□帮派，也有蛰伏于暗处拿钱办事的杀手产业链，势力足以与警方形成对峙互相牵制平衡，多年以来，各方虽时不时有些小摩擦，却一直相安无事，维持着黑白两道互不干涉的精妙平衡。今天命丧会所的金老板——利华更习惯于他的旧称“狗牙金”——乃是近些年的后起之秀，据说此人从一名普通的炮灰马仔地头蛇，一路砍杀到如今洪帮要员的位置，颇受洪帮帮主青睐提拔。
　　这么个前途无量的亡命徒，虽说必定得罪过不少人，但被个外来户莫名其妙地干掉，实在有点突然且难以接受。先不提洪帮失去一名大将实力骤减，内有自己人争抢空出的位子，外有其他帮派觊觎试图吞并洪帮，金老板的案子偏偏发生在警署高层换人之时，新来的探长显然也跟杀手外来户一样并不清楚金老板背后的水有多深，正打算新官上任三把火追查到底烧一烧杀手的锐气。多年的稳固平衡已然有所松动，帮派方面陷入混乱与内斗，警署方面很可能卷入其中，届时想必杀手界也难以独善其身。
　　而一切难题的缔造者，那名底细不明实力高超的外来户，令整个□□势力，尤其是洪帮，又是忌惮又是恼火，于是几个帮派达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在内战开始前先抓紧时间除掉这个危险的变数。
　　面对数以千计的追杀人数，饶是那名新人再怎么实力出众，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利华早就看清狗牙金引发的蝴蝶效应，所以顺水推舟卖了送上门来的新人，算是给洪帮一个人情。
　　然而利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临时起意的一个举手之劳，仿若荷叶上一滴露珠缓缓滚向边缘，在清城某个角落，即将坠入看似波澜不惊的水面，引发圈圈涟漪，直至惊涛骇浪。
　　“本次列车已经到达清城站，预计停留二十分钟，要下车的乘客请从车厢两侧排队下车……”火车刚一停稳，广播还没放完整段话，车厢过道早已挤满拎着大包小包准备下车的人，吆喝喧闹声此起彼伏。
　　“大哥，你到站了。”在大城市打工抽空回老家的二牛看到窗外“清城站”三个大字，提醒对面攀谈了一路的男人。
　　到站……听着怎么那么不吉利呢。男人瞥向身边拥挤吵嚷的人群，打从心底里不愿意加入进去，索性坐在原位没动。“不急，等他们先下去。”
　　二牛还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趁旁边没人赶紧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热心建议道：“大哥，我先帮你把行李拿下来吧，省得你待会儿费事。”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没有行李。”男人和善微笑道。
　　“啥？你没行李？你不是说出差么？出差咋会不带行李咧？”二牛既惊讶又疑惑，按说对面大哥跟他聊了那么长时间，从穿衣打扮跟言行举止上看，都是特别讲究品质的人，而且似乎还有点洁癖，出差又怎么会不带上换洗衣服洗漱用具呢？
　　过道上人群缓慢移动，背包手袋时不时磕到车座边缘。男人不动声色往窗户方向挪了挪，确保人群接触不到自己，才回答道：“在清城办完事情，晚上就坐火车回去，不住宿。”
　　二牛打抱不平：“啊哟，你这老板可真够抠门的，旅馆都不给安排，过夜车咋说也得是卧铺吧？”
　　男人摇头：“硬座。”
　　“大哥真不是我说你，这老板你还跟着他干啥呢？趁早出来单干吧，要不跳个槽也比现在好！”二牛觉得男人挺亲切，看着还像是有本事的人，便热心给他出谋划策。
　　男人漫不经心地笑笑：“好，借你吉言，有机会的话。”说罢看过道里人走得差不多了，起身道别准备下车。
　　二牛有些舍不得这位聊得来的大哥，忙追问：“大哥你叫啥？给我留个电话呗，等我放完假回去找你玩儿。”
　　男人脚步顿了一顿，从兜里掏出张名片递给二牛：“我姓白，等你回来给我打个电话，我请你吃饭。走了啊。”
　　二牛看男人挺拔的身影利落下车，大步流星穿行于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带着一股出类拔萃不同常人的气质，走了老远还能分辨出来。他再次确信男人将来一定是成功人士，再不济也能当个老板，能跟这样的人聊上几句，自己一整天都觉得心情愉快。直到再也找不到男人的身影，二牛才小心翼翼把名片用纸包了好几层，安放到外套内侧最重要的口袋里，暗暗期待下一次与他会面。
　　男人一路目不斜视直往出站口快步走去，脸上亲和微笑转瞬间不见踪迹，检完车票出了车站，身边不知何时已紧紧跟上一人，男人略一点头算是问候，那人则大大咧咧搭上男人的肩膀：“小白哥，别来无恙啊！到了我的地盘，你有什么需求直接说别客气！”
　　男人脚步一错闪开那人的手，淡淡道：“我只是奉命来交接档案，谈不上什么需求。”
　　那人却笑意更浓，不依不饶硬是拍了拍男人的后背，戏谑道：“小白哥在科里可是前王牌，这种杂七杂八的文件工作自然入不了你的眼，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当了这么长时间文员，凭小白哥的天资，再不适应角色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男人不由得想起上次见到他，这人还一副恭敬拘谨神情对自己尊敬有加，现如今却是换了一副嘴脸出言不逊，竟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是拜高踩低之徒的典型。心中不屑，表面仍装作若无其事与其交谈，实则心不在焉随意应付。
　　说到角色。男人突然想起来。不知那张送出去的名片上，给自己编了个什么职业？
　　反正不会是特务科成员，代号白狼。